弘盛三十八年三月廿一。
穿过最繁华的南街,只见一身穿湖绿色长袍的老者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他的三尺案桌上摆着卦桶、笔、墨、纸、砚和一把精致的檀木扇,右手边立了一杆幡,上书:算尽天下荒唐事,难解命中注定棋。
柳尽欢轻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今天怎么一个倒霉蛋也遇不上呢?
再不开张,怕是又要露宿城郊的小破庙了。
她挠了挠头,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书生缓缓走过。
虽长得平平无奇,但通身的气派愣是引得行人多看了两眼,绝非池中之物。
柳尽欢细细算着他一身的穿着,嘴角忍不住翘起,是条大鱼啊!
那书生不紧不慢的经过她的案桌前,目不斜视,手里的一把折扇扇的颇有风骨,一扇清风两袖香。
“咳,这位公子请留步!”
柳尽欢摸了摸胡须,开始了表演:“老夫观你印堂……”
“不必。”
书生淡淡的开了口,冷漠疏离的态度直接打断了柳尽欢接下来想说的话。
柳尽欢一愣,心底不禁暗自吐槽: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老夫乃是云机。”
柳尽欢挑了挑眉,小鱼儿,总该上钩了吧。
“嗯?”书生挑眉打量着他,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传闻云机十年前给北晋王留下了北晋未来十年必遭国难与应对对策,江湖上人人敬称他为神算子,可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柳尽欢眉眼一弯,点了点头。
“怎么证明?”书生慢悠悠的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我刚刚算了一卦,你要去城北的万文书舍对不对?”柳尽欢笑的纯良,这书生要去的方向只有一家书店,他自然是去哪里的。
“不,我是去前面的那个青楼。”.
书生淡淡的看了一眼,唇侧勾起的笑容极尽讽刺,抬脚就要走。
柳尽欢头上写满了问号:看着人模人样的一个书生,竟然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好色之徒!
虽然她有些吃惊,但还是长袖一伸,“这个没算准,但是你今天真的有一劫……”
“我这人不信命。”
没等她说完,书生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眼底兴味流转。
“公子别走,我发誓,今日你必有血光之灾,如果不化解,恐怕活不过今日啊。”柳尽欢面色有些急了,手里握着一柄精致的檀木扇,心道这鱼怎么这么难上钩啊。
书生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声音虽然平淡却让人觉得满是戾气,“我这个人不信道也不信命,神敢拦我我杀神,我命由我不由天。”
柳尽欢怔愣,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番书生,五官平庸并不出众,一身银蟒细花纹锦缎袍,大片大片的栀子开在他的袖子上,身材修长高大却没有一丝粗犷,皎如玉树临风前。
可就是这般柔弱人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恍若置身寒窖!
柳尽欢正要再端详的细致些时,身后一声怒喊唤回了他的意志,“老骗子!终于让我逮着你了!”
柳尽欢回头一看,便见几个大汉气势汹汹的朝她奔来。
卧槽!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柳尽欢拔腿就跑,十分可惜的看了眼那条未上钩的鱼:“后会有期,小书生。”
街上的行人纷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一个须发皆白的年迈老者健步如飞的在长街上奔跑,身后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拼命的追逐,目前来看,还追不上?
身为天机阁阁主唯一的嫡传弟子,柳尽欢十岁就研究出如何制作假银票,奈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阁主柳在溪马上给朝廷贡献了更为精妙的银票印制摸具,以至于柳尽欢一度觉得师父是自己发财路上的绊脚石。
于是十二岁她就步入江湖,假借各路英雄豪杰的身份招摇撞骗,练得一手极好的易容术,女扮男装成了家常便饭。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被各路人马追逐便成了常事,这也使得她对京城各个街巷了如指掌,仿佛游走在自家后花园一般轻松。
此刻,柳尽欢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逃跑,正缩在一户人家空空的缸里面,她叹了口气,感叹孩子命苦啊。
“大哥,那老头明明是跑到了这附近,怎么没有了?”
“陈员外可是给了咱们二十两银子,好久没见过这么阔绰的主了,必须抓住那骗了陈员外的老头。”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跑那么快的老头,这年头连老头身体都这么好了,咱这行的饭真是越来越难吃了。”
“屁,你这智商也就到这儿了,那人分明就是装成老头儿的!”
听着两个大汉推门的声音,柳尽欢在心里默念三声,掀开缸盖子就跑出小院子。门内的两个大汉听到异响,马上出来追。
“站住!别跑!”
“老东西,你别跑!”
柳尽欢自幼体弱,如今奔跑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筋疲力尽,可是身后两个凶汉如恶狗般死追不放,不想办法甩掉的话,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她灵眸一转,望见不远处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望春楼,心生一计。
袖袍一翻,如变戏法一般将自己的湖绿色长袍换成了青色长衫,袖子上还绣着一片云遮月,她眉目又长得清秀,定睛一看,俨然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她三步并两步,摇着檀木扇,飞快地踏入望春楼,身后的烟花女子捂嘴偷笑道,“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急的公子,欲望未免也太强了。”
两个大汉挤进人群,小一点的嘟囔着,“大哥,我就看那道绿影子到这就消失了。”
“这老东西跟泥鳅似的,走,进去看看。”
柳尽欢回头一望,见那两个大汉也随之而入,她内心有些慌张,但还是强装镇定的跑上了二楼,打算悄悄进一个房间先藏起来。
她轻轻的推开了一扇雕花木门,猫着腰,小心翼翼的看着后面,突然脖子上一片冰凉。
她回首看向屋内,瞬间傻眼了。
偌大的房间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看样子是在商议着什么。
虽然早年听师父说起过,像青楼、赌坊这种地方往往会进行一些秘密的交易,但自己真正见识到还是头一回。
为首的书生眸光寒冷,杀意尽显,再一仔细端详,这不正是她没上钩的鱼儿嘛!
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她尴尬的笑了笑,刚想说自己走错了,余光却瞥见那两个大汉正朝着自己走来,心下一横,妈的,横竖都是死,索性装到底。
她红唇轻启:“我是当今四王爷,尔等草民见了本王还不行礼?”声音突然变得威严了几分。
众人皆知这四王爷不受宠,空有王爷名号,常年被禁足,又有几人见过真面目呢?
为首的书生似来了兴致,剑眉微挑,“你是四王爷?”
还未等柳尽欢回答,便听见身后一壮汉在呼喊,“大哥,那小公子拿的扇子和那个老头子一样!”
淦,眼睛咋就这么鸡贼呢!
柳尽欢恨不得钻进桌子下,但碍于方才自己扯的谎,面上还不得不崩住。
另一个大汉一声怒吼,“找到你了,老东西!”
两人也不看看形势,横冲直撞的跑到了柳尽欢眼前。
下一瞬,那双眸冰冷的书生伸出两根手指随意的挥了挥。
站在门内的两个剑客迅速的关上了门,下一秒,两个大汉的脖子上就多了一道骇人的伤口,那魁梧的身躯仿佛失重般瘫倒在地。
柳尽欢双眸睁的硕大,身体突然就变得僵硬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冷汗如雨。
这书生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怎么下手就跟屠夫似的呢,一点也不温柔!
书生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淡淡的看着柳尽欢,“我记得你说我今天有血光之灾?”
柳尽欢瑟瑟发抖,如一只偷鱼被人抓住的猫“我算错了。”
“那你不妨给自己也算一下,有没有血光之灾。”
男人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在柳尽欢耳畔炸开。
“我们算命之人是不能给自己算的,这是行规。”
“你不是四王爷么,难不成四王爷还有给人算命的爱好?”男人睥睨的看着她,这小子倒是胆大,谁都敢冒充。
可惜冒充他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
“本王爱好广泛,你这草民是在藐视本王吗?”柳尽欢内心十分慌乱,但依然在强撑,这个时候不能丢脸。
男人冷嗤一声,“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