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红光映在亭中显得气氛有些沉重，宗慕的脸上一片阴郁，荣姿这话说得太过唐突，荣国公在对面如坐针毡，时不时瞥向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暗中掐了荣国公后背，荣国公吃痛地慌张开口，“王爷，小女年纪还小说笑的，她哪懂什么验骨，我们绝不会给清正司添麻烦！”

“国公阻拦是在害怕什么？”宗慕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浅笑，而那笑意却透着冷意，“您该不会是知道凶手是谁，亦或者说，您就是凶手？”

荣姿替父解围，大声道，“爹爹不是凶手！”

桌上烛苗被风吹得乱晃荣国公不安地擦了擦额上细汗。

宗慕起身负手而立，望着亭外被乌云半遮蔽的上弦月，再次开口，“琅珏郡主到清正司就职一事，本王愿意向陛下进言引荐。”

荣姿眸光一亮，深知宸王这是在故意抛出诱饵逼自己去验骨，即便知道他的目的，她的语调中还是感到一丝激动，“王爷此话当真？”

宗慕看了她一眼，语气坚定，“当真。”

“姿儿……”荣国公起身相拦，满眼担忧。

荣姿安慰道，“爹爹放心，姿儿心中有数，自会为荣家证明清白！”

说完她匆匆走下石阶，可身后再次传来宗慕的威厉警告。

“如若什么都验不出，琅珏郡主以后便莫要再提进我清正司之事。”

荣姿顿时有了压力。

她在这异世生活十四载，打从懂事之后就一直想投身公门查案洗冤。清正司是大煦国统管天下刑狱的地方，御下三法司，她一直想进，可清正司向来不畏强权也不收无用之人。

所以，在此之前，她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

天渐渐放亮，荣姿十分正式地穿上仵作服，戴上面纱和手套，瞅了一眼老仵作，冷言道，“你来记验尸记录。”

“是，郡主。”地上跪着的仵作这才获得机会站起来。

他从书吏拿到之前头骨的验尸记录，略看一眼，不以为然。

荣姿忽略头骨，直接来验躯干，从上而下，凭经验而说，“记，躯干骨骼粗大，骨骼表面粗糙，确定躯干性别为男。”

结论一出，仵作嘴角暗笑，嘲讽道，“郡主，这具枯骨年头这么久，就这么简单确定为男子？您要是不行，还是老夫来吧，王爷在亭中看着呢。”

荣姿早就知道仵作会有这种反应，白了他一眼，想要确定性别最有价值的就是骨骼就是盆骨，于是她走到桌中央。

“补充，记，躯干盆骨正面耻骨联合处下端尖锐，确定躯干性别为男。”仵作抿了抿嘴，默默低下头，从盆骨来确定性别，足以见得荣姿真的懂行。

荣姿冷哼一声，“劳烦您好好记录。”

“是。”

荣姿继续查看盆骨，手指摸过耻骨，一边看一边说道，“记，观察耻骨联合面的形态变化，联合面骨脊消失，背侧缘形成，腹侧缘下端出现，使联合面和耻骨下支分界，确定躯干遗骸为二十五岁。”

验过盆骨，她在仔细查验全身骨骼，发现确实无致命伤，但仍被发现略有不同之处，她以手为尺测量左腿腓骨和胫骨，又以相同方法测量右腿，得出一个意外的结论。

“记，左腿短于右腿，此人天生长短腿，是个瘸子。”

除此之外荣姿还发现右小臂桡骨处有一处清晰骨折线。

“记，右小臂桡骨骨折，骨折线清晰，为死前三个月新伤。”

清晨第一缕阳光倾泻照在二进院青瓦上，清正司的捕快们熄灭火把，天光之下只见荣姿一身洁白，在众目睽睽之下验骨，她浑身散发着清冷气质，尸检中双眸中透着冷静和执着。

荣姿摘掉手套，闭上双眼，当纤细玉手轻轻触碰到死者头骨时，一段陌生的记忆顺着她的指尖电流般经过，这是她从不被人知晓的能力-接触感应。

在一人完整骨架的情况下，她可以看见死者临死前对其最重要的画面片段。而这段记忆形成的画面在荣姿看来都是破碎的，需要重新整理拼凑形成指向凶手的一环证据，且这种能力对死者骨骸只能使用一次。

而具遗骸的死者传达到荣姿脑海中的是一段参加酒席的模糊片段：墙上有青山百鸟图，青衣一角，没有刻字的木牌……

“验出头骨和躯干是同一人了吗？”一句音色清冷的话飘荡在她的耳畔。

荣姿闭着眼额上冒出细汗，只要再等一下，她就能看到更多线索，死者生前到底在和谁吃饭，为什么这顿酒席对死者来说很重要？

“琅珏郡主？”

宗慕的声音越来越近，荣姿被迫中断接触感应，强行从记忆中抽离出去使得她像是被某种力量震出去一样，整个人往后仰！

忽然，她好像跌到某人的怀里。

她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玄衣上的白色竹叶，顺着男人喉结一路往上，只见抱着自己的那人下颌线清晰，鼻梁高挺，薄唇厚度适中，颧骨位置恰好。眉弓骨上挺丰隆，眉尾留有一颗红痣，所谓天庭饱满，是个带福相的美男子。

只怪昨夜夜色太黑，且等这天亮才看清这世人传颂的‘玉面判官’竟生得这般好看。

她竟看了出了神。

宗慕垂眸，那双眼眸晶莹深邃，像黑曜石一般，仅平静相看也会有痴情凝视的错觉，嗓音不由得温润了几分，“郡主，可验出什么了？这具骨骸是不是一个人的？”

荣姿暗自回过神，从他的怀中站直，后退一步，认真道“是一个人。”

“理由。”

“王爷且看，根据头骨上颚缝愈合程度来看，切牙缝男子二十岁愈合达二分之一，现在死者愈合为三分之二可判断年龄为二十五岁，这和躯干遗骸根据耻骨联合面形态变化所判断出来的年龄相符。”

宗慕若有所思，没想到这位琅珏郡主的确能验出寻常仵作验不出来的东西。

荣姿看宗慕的表情以为证据不足亦或者没听懂，再挑最简单最能一眼看见的方向来说，她把死者胫骨和头骨相做对此，“王爷看出来相同之处了吗？”

宗慕脱口而出，“苔藓。”

“对，是苔藓，而且您看这头骨和腿部胫骨都泛绿，说明死者死后甚至白骨化这段时间很有可能是被丢弃在河边或者潮湿的地方，这也说明荣国公府绝不是第一杀人现场，这副枯骨是被移尸到这里。”荣姿这么一对比，自然显而易见。

宗慕双眸沉静，笑着反驳，“不一定，杀人现场难保不是荣国公府三进院的荷花池，凶手不排除是荣国公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