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犹如平地起雷般炸响在后殿，舞姬被吓得退到一旁，拨弦的乐师住手，雅殿静得只剩下风吹编钟的清脆声。

皇帝脸色骤变，宴会之上百官不敢言语更不敢过问这等事，目光纷纷看向宸王。

宗慕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前面带路。”

“是。”

小太监引着众人来到景阳宫后殿，荣姿随百官在游廊处观望，庭院中树下太监和宫女跪了一地。

宸王站在桃花树下，大理寺少卿花致和户部侍郎尚晰从人群中走出，与其一同站在树下，凝视着地表裸露出来的半面头骨。

土中半掩的头骨，以肉眼还分不清是人骨还是兽骨。花致蹲在树下，用手清理干净头骨上的土想要看得更真切，在全貌露出来后，他皱起眉，“王爷，是人的头骨。”

“挖！”宸王冷厉吐出一字。

花致带人在桃花树下掘地三尺，同时宸王下令将今晚参加宫宴的人全部扣押在宫中询问，局势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挖掘尚需时间，宸王请皇帝坐在景阳宫后殿的凉亭中，命人在石桌上摆放一方形棋盘，摆上未完的残局。

皇帝看棋局布阵微微皱眉，未动棋子先说道，“早就听说宸王在勘探现场时总会下一盘残局，今日一见传闻果然如此，只不过这棋局看起来有些眼熟。”

“皇兄要不要陪臣弟将此局下完？”宗慕率先拿起黑子，扬手对皇帝做出请的姿势，颇有种骑虎难下之感，举止间比之皇帝更有威仪。

荣姿挑眉，没想到挖第二具枯骨，还能有幸看见这位宸王殿下在现场下棋，而这棋局和荣国公府的一模一样，眼前这一幕像是复刻还原中元节那夜。

听爹爹说，早在先皇在位时，就有立宸王为太子继承大统的想法，可宸王殿下却因母亲早逝，自幼向先帝及众朝臣面前立誓—终生悬镜洗冤，惩恶扬善，终生不谋皇位，不叛大煦。

大煦人重誓，所以时到今日，就算宸王有多么功高震主，皇帝对其毫无猜忌，仍然恩宠不减。

荣姿不由得赞叹，这位宸王殿下很有先见之明，早立誓早保命，像他这种文武双全又战功累累的臣子，哪位君王不忌惮，而往往忠臣都不得善终。

凉亭里，皇帝手执白子，落棋果断，先行围堵黑子去路，冷然提醒道，“今夜过后，枯骨案整个朝烨人尽所知，留给清正司破案时间不多了。”

宗慕神色沉静，黑子再下突破重围，似有反攻白子之意，“臣弟知晓，故，清正司上下都在加紧时间破案。”

皇帝言语中有问责，可碍于宸王颜面并未直说，而是略微提醒，毕竟清正司破案远比刑部大理寺要效率高。

棋盘局势胜负明朗，皇帝手执白子抵不过黑子围攻，反击犹豫不决，宗慕见发掘结束，起身坦言道，“花大人已经挖出枯骨，臣弟先行审案，皇兄在这好好研究下一步该往哪落子，臣去去就回。”

“有劳慕弟费心，朕定会破了你的棋，赶紧去吧。”

“谢皇兄。”

这边，花致已经命人将挖掘出来的骨架抬到铺在地的白布上，在场人都看清这是一具人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要说在官家或者宫中随便死个人都不足为奇，更犯不上动用三司和清正司来处理善后，而此人骨之所以备受关注，正是因为有人联想到中元节从荣国公府挖掘出的那具枯骨。

两具枯骨同样被埋在树下，且移尸的地方都是极引人关注之地，幕后的人颇有种挑衅清正司的意味。

宸王离开凉亭来到桃花树下，清冷目光落在前来报案的小太监身上，“本王所问，你要如实回答，如有一字隐瞒或欺骗，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只是一记眼风过去，小太监就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奴才清楚。”

“你是何人，如何发现桃花树下有人骨？”

小太监擦了擦汗，低头怯弱地说，“奴才是景阳宫的管事太监小宝，宫宴开始奴才受光禄寺少卿大人委托派手下人去桃花树下挖新酿的桃花酒，没想到竟挖到死人头骨……奴才……”

“桃花酿是何时所埋？”

光禄寺少卿从人后挤出来，浑身颤抖着说，“禀……禀王爷，桃花酿今年清明节前后采摘桃花酿酒，酿期为一个月，可酒是时间越久越好，加上大煦的桃花花期比较长，所以直到今日才起酒。”

听他这一说，宗慕视线落在树下被一起挖出来的桃花酿，又问道，“埋酒之时，你们可曾发现这具枯骨？”

小宝太监和光禄寺少卿齐刷刷地摇头，“并未。”

宗慕拂袖，眉眼间有一丝清明，“也就是说，这具枯骨是清明节埋酒之后才被移尸到这里。”

“花致，你派人彻查参与清明节埋酒的所有人，务必将所有细节都要记录在案。”

“是，王爷。”

花致这边从小宝太监那得知参与埋酒的太监名单，并在现场对这些人逐个审问。另一边，刑部尚书蔡广又从人群中探出头来，随即端袖走来。

蔡广面挂愁容，连连咋舌道，“哎呀，怎么宫宴还能出这种事，我刑部虽然也调查命案，但终究没清正司办案效率高。”

“王爷，这案子太复杂臣自知胜任不了，不过臣听说清正司缺个像样的仵作，下官这恰好有一位可以推荐，就擅自做主替您叫来了。”

蔡广一挥袖，荣姿身旁的一个人从游廊里快步出去直接跪在宸王面前，接着就是叩首，“小人名叫王三，是刑部仵作，愿为您效劳。”

“怎么说话呢，你要是验好了，以后就是清正司的人，赶紧的好好干！”蔡广脸上堆笑，对宗慕接着说，“王爷，您说是吧！”

宗慕冷眸看向他，并未阻止仵作验骨，可他的余光又越过人群望向荣姿，似乎在寻找她的位置，又像是确认她是否随众人来到挖骨现场。

荣姿迎上他的视线，对他微微点头。

刑部仵作本来还得意洋洋，可掀开白布一看是年代久远的枯骨，顿时脸色变白，豆大的汗从鬓角流下，验死尸十拿九稳，验骨这还真说不好。

他强装镇定在枯骨前勘验，查看一圈后，他跪在宸王和刑部尚书面前说，“禀王爷，小人验完。死者，性别男，胸骨有骨折，全身骨骼发黑，应该死于毒杀。”

“毒杀？”花致率先对这个结论反应最大，更是对自己挖了一个时辰的努力感到委屈，“你好好验了吗？就这么简单？就没验出点别的？”

仵作据理力争，“大人，这枯骨全身骨骼发黑很明显看出来就是毒杀，这么多年过去能够取证的地方都已消失殆尽，恐难验出其他。”

“那只能说明你的验骨功夫不到家！”花致冷嘲道。

蔡广黑着脸为仵作辩护，“本官觉得王仵作验得挺好，花大人眼也不瞎，难不成还指望仵作就此破案，凶手此时就这么主动站出来，等着束手就擒？”

“蔡尚书嘴上留德，下官只是希望贵部仵作稍微用心点！”

“王仵作当差经验丰富，本官正打算推荐给宸王殿下差遣，什么时候轮到花大人质疑我刑部官员能力了？”

宗慕冷眼看他，眼底寒光乍现，“够了！”

刑部和大理寺的发生争执是常有之事，宗慕自然清楚蔡广打得什么主意，明为协助，暗为太子眼线，拉拢不成反而生了暗中控制的心。这么多年有任何机会，他都会变着花样想往清正司塞人。

花致自然是看不上他，可清正司又怎么是他们动得了的地方？

凉亭中皇上稳下最后一步棋，将这残局下成和局。他起身走下台阶，向宸王问道，“枯骨检验如何？”

众人为其避让出一条路，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宸王。

宗慕对皇帝微微作揖，认真说道，“枯骨检验尚有疑问，臣肯请陛下宣一人上前协助清正司破案。”

皇帝对宗慕主动引荐感到好奇，“此人是谁？”

“荣国公府，琅珏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