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府，沉稳庄严的中式大宅内，穿着中山装的华发老人坐在红木太师椅上，虽年过花甲仍不怒自威。
寒昕接过外孙寒琛奉上的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桐木关的金骏眉，长白山的山泉水，琛儿有心了。”
在监狱的这十年里，寒昕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探视，如今重获自由，昔日环绕在自己周围的大小官员落马的落马，升迁的升迁，全都不知了去向。
当年聪慧温和的外孙已经长大成人，眉眼间多了几分掩盖不了的疏冷与阴翳。
“这是孙儿分内之事。”
寒琛毕恭毕敬地接回寒昕喝过的茶盏，放回了茶几上。
“这宅子，买回来也花了不少钱吧？”
寒昕环视了眼红木的家具，雕花的门窗，冉冉生烟的紫砂香炉，一切似乎跟他被带走时没有区别，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早已不复当年。
“因为是司法拍卖，所以没有人哄抬价格，我委托冯凯以三千五百二十万的价格拍了下来。”
寒琛替自己的外祖父重新斟了一杯茶，但寒昕没有再拿起茶杯。
“那也不少了，你当时才在总裁的位置上刚坐稳，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钱来，你爸那边脸色怕是不太好看吧。”
“一半是中学时候参加学科竞赛拿的奖金，母亲都帮我存在一个特定的账户里。”
寒琛的一句话，让寒昕刚刚一直紧绷的表情，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老人长叹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外孙的肩膀。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你母亲活着的时候，总在我面前夸你。可我那时候忙着斡旋于官场之间，没在你身上放太多心思，如今见我的琛儿有这般成就，当真既惊又喜。相信你母亲泉下有知，应该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寒琛听到母亲二字，眸光骤然晦暗了几分。
“再过一个月就是母亲的忌日，到时候我父亲也会从纽约回来，我们一块陪您去南峰墓园，探望一下妈。”
寒昕的原本释然的笑容，在听到寒琛的这句话后又突然一敛。老人仿佛一条被触碰到逆鳞的龙，猛地提高了嗓音。
“不必了！要看我自己会去看，不用挑日子搞阵仗！我回房歇一会……”
寒昕说到一半，冯凯从外头走了进来，轻轻敲了敲客厅敞开着的大门。
“寒老爷，寒总，顾小姐来了。”
“哪个顾小姐？”寒昕一脸疑惑。
“是顾氏服贸集团的千金，顾安柔顾小姐，”冯凯顿了顿，“现在是寒总的未婚妻。”
“顾兆年的女儿？你怎么跟她定的婚约？”
寒昕闻言有些意外。
他忽然忆起二十多年前，还在大学的女儿寒思韵回家吃饭，身边时常带着一个气质特别的高个子女孩。尽管他回家吃饭的次数不多，但在为数不多的几次里，他总能听到女儿半开玩笑地说，若她们以后结了婚分别生一儿一女，便给他们定一个娃娃亲。
“当年车祸后我暂时性失明，家里把我送去了一个偏远的村庄，我在那里认识了安柔，是她伴我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后来我才得知，她是顾兆年流落在外的女儿。”
寒琛说完，顾安柔提着满手的礼，挂着一脸甜美乖巧的笑走了进来。
寒昕看着顾安柔全然陌生的脸孔，一双眼睛微微眯起，花白的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疑虑。
人不对。
顾兆年跟黎漫生的女儿，明明是上午救了自己的那个女孩。光凭那双黑的发亮的杏眼，他就能认定那是黎漫的亲女儿。
顾兆年怎会昏聩至此，连亲生女儿都能认错？
看来在监狱里的这些年，发生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事情。
想到临别前女孩对自己的叮嘱，寒昕并未拆穿顾安柔的身份，不动声色地让管家接过顾安柔带来的礼品。
顾安柔看着头一回见到寒琛传说中的外祖父，据说老爷子当年是省里的二把手，身居高位权势滔天，结果犯了大事被送进了监狱，一关就是十年。
寒昕看着还算客气，可是那双自带威压，似乎又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让顾安柔心里有些发憷。
“寒爷爷，我听人说你回家了，所以特意来向您老问个好，我叫顾安柔，是寒琛的未婚妻。”
她总觉得未婚妻这个头衔顶得不踏实，所以逢人就说上一次，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
寒昕坐会沙发上，从上到家打量了下这个看起来规规矩矩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轻轻点了点头。
“顾小姐费心了。我听说顾小姐小时候命途多舛，历经不少坎坷方才认祖归宗，实属不易。”
顾安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点陈年旧事她平日里都不愿多提，结果老爷子上来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她心里着实有些不痛快。
不过既然是寒琛的外祖父，她怎么说也得做足礼数。
“是啊，好在现在回到了顾家，一切都好起来了。”
“顾小姐还在上学？”
“是的寒爷爷，我现在在A大美术学院上大二。”
“A大？琛儿的母亲，当年也是从A大毕业的。”
寒昕微微合上眼，仿佛在追忆当年的时光。
顾安柔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早就知道寒琛的母亲寒思韵本科毕业于A大，所以她才专门选的这个院校，这对寒琛来说多少算个加分项。
“是啊，寒琛哥哥的妈妈可是我们学校的明星校友，上大二的时候就被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相中，早早就开办了个人画展，还创立了自己的珠宝设计品牌，她是我们所有校友的学习榜样呢！”
顾安柔忙不迭的一通盛赞，却没有换来寒昕一丁点欣慰的表情。
寒昕重新睁开眼，如炬的目光紧锁在顾安柔的脸上。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跟寒琛母亲同届的，还有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叫做黎漫？”
顾安柔被这个冷不丁冒出来的问题搞得摸不着头脑。
黎漫是谁？
寒老爷子不会无端端地问这个问题，顾安柔大脑飞快运转，但是她第一时间表现出的疑惑已经出卖了她。
寒昕眼神一暗，心里对顾安柔的身份有了数。
就算外界对黎漫的身份再怎么讳莫如深，但顾安柔作为亲女儿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顾安柔根本不是黎漫的女儿！
不等顾安柔回话，寒昕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态度连一丝客套也无。
“你们两个小辈聊吧，老头子我有些乏了，先回房休息。”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还是原来那一间，您慢走。”
寒琛跟着走到楼梯边，目送寒昕一步步走上楼梯，随后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顾安柔。
“我待会还要回公司，先让司机送你回家吧。”
“好……好的，那下次见，寒琛哥哥。”
顾安柔干笑着回应，随后脚步虚软地朝着门外走去，她总觉得寒昕最后一个问题藏着什么弦外之音，黎漫……姓黎……黎家村……难道跟黎鸢有关系？！
顾安柔瞬间觉得背脊一凉头皮一紧，整个人险些被门槛绊倒，幸好一旁的冯凯眼疾手快搀住了她，才不至于当众摔个五体投地。
顾安柔站稳脚跟，回头看了眼端正恢弘的府邸，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