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的夜晚寒气极重。
青石地面上凝结了厚厚的冰霜，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
整个京都只有礼部尚书温自乘家里不太平——
尚书三小姐割腕后投井自尽，这让尚书府乱成了一锅粥。
“口不能开，颈不能弯，手不能曲。尸僵已经到了最强盛的时候，三小姐应该已经去世六个时辰以上，按照现在的时辰推算，应当是早上辰时和巳时左右。”
南嘉冷静分析道。
她身上的青色衣衫被洗的有些泛白，不施粉黛的小脸却依旧明媚，挺翘的鼻尖被风吹得红彤彤的，温润黑亮的眼珠子熠熠生辉，透着一股灵动劲儿。
话一出口，三小姐温洳清的生母王氏更是一口气差点哭背过气去，身旁的两个丫鬟几乎都快要扶不住她。
尚书大人温自乘脸色难看，勉力维持着冷静，他低声呵斥道：“哭甚？！”
王氏害怕的捂住嘴，但还是止不住抽搭着。
“不过，三小姐应当是遭人毒手，并不是自尽投井的。”
南嘉仔细的瞧着温洳清的手腕，长达一寸有余的伤口横贯温洳清的手腕，伤口被井中的凉水已经泡的发白，没有血流出。
“你可有证据？”温自乘瞪眼看着南嘉。
南嘉眨眨眼，抓起温洳清的手指着伤口说道：“若是人活着的时候被刀划伤，肌肉受刺激会收缩。而三小姐伤口边缘的肌肉并没有收缩的痕迹，这很显然是去世之后才被划开的伤口。”
“方才我去看过那水井，明显是闲置已久，石井内壁布满了青苔。就算三小姐是心存死志投井，也会因为下意识的生理反应而用手扣抓石壁，但是三小姐的手指甲很干净。”
“这一切都说明，三小姐在落入井中时，是失去意识的状态或者已经离世。”南嘉眼神灼灼的看着温自乘。
“有人杀了我女儿？这怎么可能呢！小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是鲜少见外人，怎会……”
王氏惊恐的捂住嘴巴，眼眶中的泪珠又掉了下来。
温自乘眼神惊疑不定，整个屋子充斥着诡异的气息。
“辰时和巳时，三小姐可有见过什么人？”
南嘉问道，将三小姐的手腕放下时，诡异的闻到了一丝动物油脂的味道。
“与我见过。”清冷低沉的声线在南嘉身后响起。
南嘉回身望去，从门口缓步走进来的男人，她竟有霎时间的出神。
男人一身玄色衣衫，暖色火光下他的五官精致无比，骨相极其优越，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丁点瑕疵，当得上一句仙人之姿的称赞。
但那眼角处的那一道细长的疤痕瞬间让南嘉回过神来。
这人是慕凉铎！
十四岁从军讨伐倭寇，十七岁立功大胜归来。
同年再次被派去征西，征战五年，在前月凯旋归来，皇帝亲自赐号天策上将，位比三公。
一时间令慕凉铎风头大盛，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慕凉铎身上挂着不少雪，他带着一阵刺骨的寒风进门，寒风瞬间席卷了南嘉全身，南嘉下意识的一抖，随后快速移开眼神。
这礼部尚书的三小姐，正是皇帝给他赐下的婚事。
南嘉心里不禁嘀咕道，这哪里像是死了未婚妻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讨债的。
见这位大爷并没有关门的打算，南嘉只好伸手拢紧了衣裳，搓动着有些发僵的手指，以此抵抗寒气。
温自乘不敢在慕凉铎面前造次，只好恭敬的问道：“慕将军，不知小女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不想嫁给我，求我找皇上退婚。”
慕凉铎语气淡淡，仿佛说的事跟自己无关。
南嘉闻言挑眉，下意识的又看了眼慕凉铎，还是一样冰寒又骇人的眼神。
她故作镇定的移开探寻的目光。
温自乘眉头皱起，他看向王氏，只见王氏泪眼婆娑的点点头：“她，她是同妾身说过不愿嫁给慕将军，但妾身只当是她闹孩子心性，难不成是因为这事……”
南嘉摇摇头，她再次强调：“应当与此事无关，三小姐是被人杀害，不是自尽。”
说不定就是这个冰块被拒绝，恼羞成怒杀了人，南嘉心里吐槽着。
“难不成，你认为是本将军杀了她？”
慕凉铎轻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
南嘉被看破了心思，故作镇定的斜睨他一眼，“有没有嫌疑，都要等进一步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再下定论。”
慕凉铎只是淡淡的看着南嘉，没再说话。
“开始吧。”
温自乘催促南嘉说道。
“需要脱去三小姐衣裳，不知道可否……”
南嘉问道。
温自乘知晓仵作验尸的规矩，纵使心里不爽，但也只好答应。
王氏不忍心看，被丫鬟扶着离开。
南嘉将自己随身的小箱子打开，拿出一把小刀动作麻利的割开温洳清的衣物。
温洳清苍白的身体上遍布着多处淤青，肩膀处的淤青最为严重。
温自乘垂下眼睛不忍再看。
慕凉铎眼神淡淡的移开眼神，没有多余的半点反应。
“三小姐身上多处淤青，应该是在反抗凶手的时候造成的。”
南嘉眉头微微皱起，她敏锐的注意到温洳清下半身也是伤痕累累，大腿根处的掐痕更是醒目。
一般来说这种伤不会存在于普通的打斗中。
但南嘉前世解剖过多个奸杀案的尸体，几乎都有这种痕迹，都是在女性反抗时留下的。
“我怀疑是应该是凶手侵犯三小姐，三小姐反抗激烈，凶手失手杀死了三小姐。”南嘉直起身子说道：“我需要检查三小姐下体。”
温自乘气的浑身发抖，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便甩袖离去。
原本步态矫健的人走起路来都有些踉跄。
南嘉看了眼慕凉铎，问道：“将军大人不回避一下吗？”
慕凉铎垂下眼眸，淡声说道：“你觉得，她活着时我都不感兴趣，对死人能多看一眼？”
“请您尊重死者，去外面等待。”
南嘉皱着眉头看向慕凉铎，对于他过分冷情的反应，有些厌恶。
这一次她没有回避慕凉铎骇人的眼神。两人对视良久，慕凉铎眯了眯眼睛先移开目光，单手拿起剑转身离开，
送走了这个阎王爷，南嘉继续专注眼前的尸体。
……
慕凉铎站在凉亭里面，他看着漫天纷飞的雪花，突然伸手接了一片，冰凉的雪花静悄悄的躺在他的掌心。
他嗤笑一声，自己这手的温度竟然连冰都融化不了了。
慕凉铎陡然收紧了手掌，雪花立刻被碾压成粉末。
“慕将军，能否让小女下葬之时，带着将军之妻的名头，这样……”
温自乘犹豫着在慕凉铎身后说道。
“不能。”慕凉铎头也不回的打断了温自乘的话，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薄情，“我今天，本也是来退婚的。”
温自乘呼吸一窒，愤怒和不甘心一股脑的冲上心头，他正想说什么。
南嘉冲出屋子，朝两人跑来，走近了才克制着喘气声，压低声音道——
“董大人，三小姐怀有身孕，大概三个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