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呼啸着,掀起层层碎雪,扑打在一个踽踽独行的女人身上。雪野不远处,有座孤立的坟墓和几丛被雪点缀过的枯草及蓬蒿。狂风有时把枯草、蓬蒿卷起,夹着碎雪,无情地打在这个女人脸上。这个女人好像神经麻木,一点也不在乎,摇晃着笨重的身子,径直朝那座孤坟走去。
走到跟前,她把包袱放下,不言不语,呆呆地站着。被冻得紫红的嘴角抽搐一下,滴出了一串串泪珠。然后,她慢慢跪下,从包袱里抽出一叠烧纸点着。从眼里流出的成串的泪珠滴进火纸里,连同地下的干草,不时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更衬托了环境的悲凉。
待烧纸变成灰烬,女人才缓缓站起,双手合在胸间,喃喃地说:“孩儿他(她)爸,请放心,不管我受什么罪过,一定要让孩子好好生下。等他(她)长大,我要叫他(她)来坟前看你!”最后她又补充说,“不管是男是女。”
说完,这个女人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这里。渐渐地,她消失在狂风怒吼、碎雪飘舞的山谷。
这个女人就是白洁云的母亲刘芬。当时,洁云还没出世呢。
一个月后,刘芬走出县境,来到光也县的一个小山村。后来,她嫁给地地道道的农民白长水,婚后不到半年生下一个女婴。
这个孩子生下的时候就不爱哭,刘芬看着包裹好的婴儿静静躺在自己身边,不觉眼泪溢出了眼眶。
白长水看出妻子的心事,安慰她说:“孩儿她妈,不要伤心了,等孩子稍大,一定叫她到亲生父亲坟前,让他们父女相见。“
“孩儿她爹,你瞧这个孩子长得多白啊!”刘芬用手背揩了揩眼泪,装出一副欣喜的样子。
白长水仔细端详了一阵子,笑逐颜开地说:“这个女娃长大后,肯定脸皮白嫩白嫩的,是个十足的美人。”
刘芬看了眼丈夫,征求他的意见:“她还没有名字呢,你说,给她取个啥名好呢?”
白长水看着妻子,抓耳挠腮,想了好长时间,也没想出来。
刘芬看了眼丈夫,若有所思地说:“就叫白洁云吧。”
“白——洁——云”,白长水念叨着思索着,“这个名字好听倒是好听,只不过有点单调。”
刘芬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长水,我这辈子受的气还少么?遭受别人的侮辱、白眼还少么?我只想让咱们的孩子不遭别人欺辱、歧视,高高在上,像天上的云,将来比别人都强。”
白长水理解地看着妻子,一掌击在炕沿上:“我这辈子遭受的罪还少吗?从小没爹没妈,吃百家饭长大,由于家里穷,三十多岁还没讨上媳妇,多亏遇到你,总算成了家。“
刘芬怜惜地看着丈夫,说:“孩儿她爹,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对我给孩子取的名字赞成不?”
白长水握着妻子瘦削的胳膊,深情地说:“我更希望咱们的孩子长大后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冲一冲家里的穷气。白洁云,这个名字好听哇!高高在上,就像天上的云。好,这名字叫定了。”
两口子看着睡得正甜的孩子,彼此对视着,沉浸在无限的幸福里。
不知不觉,六个年头过去。
六年里,刘芬先后生下白洁云的两个妹妹白巧云、白凤云。白家增添两口人,日子过得更加拮据。第八个年头,刘芬生下一个男婴,乐得白长水抿不住嘴,尽管孩子的出世给家中增加了更重的负担,但两口子看着这个“带把”的男孩,心里像吃了蜜那样甜,总算白家后继有人!
白长水瞧着婴儿瘦瘦的躯体,思索着说:“洁云她妈,我看孩子就叫兴旺吧。”还没等妻子说话,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兴旺,标志着孩子的出世,白家从此兴旺发达,再不受穷了。“
妻子听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白兴旺还不满一岁就得了病毒性脑膜炎,病好后留下了后遗症——间歇性痴呆,更增加了白家的负担。
洁云已经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
她的脑瓜比同龄的孩子都好使唤,老师讲什么,她都能记住。有时她提出的问题,老师也很难回答。老师常常对她的父母夸赞她,说她如何用功如何脑瓜灵。每当这时,父母总是谦虚地说洁云灵什么呀,还不是老师教得好。背后,总是用一些好词好语夸奖她,洁云听后,心里乐滋滋的,从此,学习更用功了。
白长水夫妇看着大大小小的四个儿女,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哪怕再受苦再受累,也要把他们供出来。夫妇俩一对睁眼瞎,吃了不少没文化的苦头。
冬季的一天,洁云背着书包去上学,散学后老师让她晚上去她们家补课。
洁云吃完饭,向父母告别,拿着课本,匆匆去了老师家。
到了老师家,开门一看,见班上几个差等生也在那里,并且埋头趴在桌上写作业。
老师见洁云进来,喜滋滋招呼她坐下。洁云看看老师微笑的面孔,再看看几个同学,纳闷地说:“让我来——”
老师看着她冻得发紫的面孔,示意她坐下说话。
老师难为情地说:”我去上梁村看一个病人,我想委托你辅导这五个学生。其实辅导嘛,就是看看他们做的作业对不对,不对,让他们再重新做。“
“让我辅导他们?”洁云觉得新鲜,平时她来老师家,都是老师辅导她。
“对,就是让你看管他们做作业。”老师进一步解释。
“老师,你看我行吗?”她有些担忧地说。她明白这五个学生都是班上最调皮,学习最差的。
“你教他们没问题。”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其他几个孩子几句,裹上头巾,提着东西,带上门出去了。
洁云目送老师走出门外,返回身,拿起课本看起来。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个最调皮的男生站起来,对着她大嚷:“白老师,这道题咋做?”
经他这么一叫,其他四个男生你看我我看你,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异口同声:“想不到王老师刚走,又来个白老师。”
洁云经他们一番大笑,脸红脖子粗,气得几乎要哭。她站起身,用威吓的口气说:“小六子,不要带头起哄!小心我告老师!”
小六子一瞪眼:“你敢!你要告,我就揍你。“
她听后,脸色由红变白,小小身躯微微一颤,指着他说:“你敢?“
“怎么不敢。”对方斩钉截铁地说。
她又坐到炕沿上,眼泪像开闸的河水,从眼里流出来。
四个男生见洁云哭了,都一齐讨好名叫小六子的男生。
一个男生悄悄靠近小六子,附耳向他说了些什么。
小六子听后,立刻眉开眼笑起来,高兴地鼓起掌来,赞叹似的说:“想不到石蛋越学越跟我一样。“然后,他向正在狂笑的三个男生大声宣布,“大伙静一静,我有更好的戏法让你们看。“
其他三个男生像听到军令似的,一下子鸦雀无声,用好奇的眼睛盯着这位“多才多艺”的小六子。
“让白洁云把王老师留给我们的作业做了,好不好?”
这个提议一经他倡导,屋内又是一阵大笑,一阵附和:“好,好,好。白洁云在咱们年级里是学习最好的一个,什么题她都会做,让她做,省得我们做……”
笑语声中,以小六子为首的五个学生已把洁云围在当中,强迫她先给小六子做作业。
此时的洁云,已不知在云里雾里,只感到头痛得很,耳边嗡嗡直响,看着他们一个个指手划脚,一个劲地摇头啼哭。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他们的叫嚷声渐渐低了,她的脑子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小六子眼看他的把戏演不下去了,对洁云吼道:“白洁云,你到底做不做?”
当他看到她像拨浪鼓似的拼命摇头,感到又一次受辱,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别给脸不要脸!你知道你是什么东西?野种!野种!野种!”
洁云如五雷轰顶,虽然她不知道野种的具体含义,直觉认为野种一定不是好词。
她抱住头,只想摆脱这群“恶魔”的纠缠,飞快冲出屋子,一溜烟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