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书记坐在办公室给乡政府写工作汇报，洁云推门进来，他点头示意她坐在对面的一把木椅上。

两人说了一阵闲篇，洁云切入正题。

于书记说：“绿化荒山，我不是没想过，村里没钱，目前还没有个人愿意搞这项工程。你有合作伙伴没有？”

洁云摇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一下，于书记灵机一动，说：“罗利峰号称县城首富，让他给投资，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洁云掰着指头，说：“我妈住院没钱找他，杏卖不出去找他，盖鸡场没钱找他，事事找他，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了。”

于书记笑了笑，说：“你们都快成一家人了，不麻烦他麻烦谁。我要是你，一天八十二遍找他。”

洁云只笑不说话。

于书记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找罗利峰绿化荒山，合同上写上你俩的名字，就是你俩的事，让他出资，你给管理，受益时，按贡献大小分成。”

洁云说：“要是这样的话，也行。”

于书记站起身，指着身后一副挂图，说：“这是我村荒山剖面图，据不完全统计，有八千亩，这要是全部绿化了，若干年后，草木洼就被绿海包围了。我村就等于建成一座绿色银行。到那时，在草木洼的小天地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搬走的人家肯定想往回搬。”

洁云说：“我没得干在山上转悠好几回，见山上的树还是很多的，最粗的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细的也有两条胳膊搂抱那么粗。为啥那么多树不间伐？砍了旧树，才能栽新树呀。”

“没有林业部门批示，谁敢砍伐，那要坐牢的。”

“办个采伐证，就能砍伐了。”

“那是。”

“找找绍文他爸，让他砍伐。”

于书记说：“做棺材正好需要大量木材，没准他同意。”

洁云站起身：“我处理一下手头活儿，就去找他。”

几天后，洁云穿戴一新，上路了。

罗利峰一手创办的罗氏丧事服务中心生意红火，如日中天。做棺材离不开木料，进木料的渠道一是从外边拉，二是本地资源。从外边运输成本高，安全系数高，都是正规渠道，绝无节外生枝，省却稽查部门找上门盘查。本地木材运输成本相对减少，贪图便宜收上滥砍滥伐的木材，一旦让森林公安分局找上门来，好话说一大堆，临了，还得交罚款。通常情况下，罗利峰不愿买当地木材，除非上门卖木头的持有采伐证，才敢收买，否则，一概不收，宁可舍近求远，去外地运输。

现在木材涨价，人工费也水涨船高，一口棺材做下来，剔除成本，到手的利润也就是三百元，这点差价，别人看了眼红不行，开棺材铺的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来。罗利峰绝不容许别人抢他生意，新开一个灭一个，新开两个灭一双。商场如战场，虽没有硝烟，比浓烟滚滚的战场还无情。小老板们在罗老板的挤对下，做着亏本生意，干脆关门歇业。罗利峰夜间走在孙钱郑王等诸多关了门的棺材铺门前，幽灵般嘿嘿笑了两声，比猫头鹰的叫声还瘆人。

洁云坐在公公面前，陈述自办采伐证砍伐她们村的成材林将省去许多关节，听得罗大官人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恨不能将草木洼所有树木囊括在他的麾下。她见他的眼里发出蓝莹莹的绿光，说：“我们村的书记说了，砍了多少棵，补栽多少棵。”罗利峰咧着血盆大口，说：“不但将砍伐的树按原数补上，还要在山上多多种树，争取打造成经济林，让你们村的子孙后代都能从树上收益。”

洁云大喜过望，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她趁机将自留山绿化的打算和盘托出。没想到罗利峰兜头给她泼了瓢冷水。

罗利峰说：“绍文明年一毕业，就给你们办婚礼，我希望你来棺材铺帮你妈记记账收收钱什么的。”

洁云说：“承包的杏树坡办的鸡场，我一走，交给谁去打理？”

“凤云。”

“她年纪小，怕是难以料理下去。”

“再不行，让你二妹回来也行。”

她还是摇头。

罗利峰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地说：“你还年轻，体会不到创业的艰难。想当年为了把棺材铺开下去，我赶着马车去乡下收木材。一年冬天大雪纷飞，拉着一车木头行走在乡间小路上，白毛风刮得我寸步难行，马拉着木头走在风雪路上更加费力。不知是谁在路上挖个坑，马的两条前腿陷在坑里拔不出来，木头滚落一地。粗重的木头我一个人绝对装不到车上，我又急又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硬是在寒风刺骨的大雪天冻了一夜，第二天一个猎人才把我救起，我已经冻僵了，不省人事。后来在绍文他妈怀里才渐渐苏醒。”

洁云听了罗利峰险象环生的过往，心想，天上不会掉馅饼，每一个成功人士，在创业阶段都得吃尽苦头，百折不挠，才能换来甘露。别看罗利峰发达后不把世间万物放在眼里，在打拼阶段，活得并不轻松。

“我总觉得继承你们的衣钵体现不出人生的价值，只有打拼出来的事业才有意义。”

罗利峰佩服儿媳妇的勇猛果敢，不怕吃苦的精神，可他不希望洁云另立山头，希望她将来接替他打下的“江山”，做个守城之君。大儿子绍文从警，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不可能去棺材铺卖棺材；二儿子绍武学的是土木工程，将来回不回来，还不一定，眼看打下的“江山”无人继承，心急如焚。他帮助洁云干这干那，正是让她历练，积累经验，将来好接自己的班，不希望她另起炉灶，分庭抗礼。

洁云没有摸透罗利峰的良苦用心，只顾一门心思改造自己的家乡，实现她的人生抱负，两人各奏各的调，尿不到一个夜壶，罗利峰对儿媳提出的设想不予支持，各自不欢而散。

洁云闷闷不乐从县城回来，于书记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碰了壁，劝慰：“好事多磨，说不定罗利峰想通了，大力支持你。”她摇了摇头：“我看他绝无可能。”于书记说：“让你对象劝劝他爹。”呆了一会，她才说：“那就试试看。”

经过于书记一渲染，草木洼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白洁云傻，想不开，打理棺材铺咋也比养活鸡强，尽管每天与棺材花圈纸幛打交道，心情不爽，那也比常天闻鸡粪味好。前者能穿干净整洁的衣服，后者连身干净的衣裳也穿不好。

张彪听说罗利峰让白洁云去棺材铺帮忙，她不干，在大街上，对着众人说：“你们说白洁云灵，我看她一点也不灵，彻头彻尾傻冒一个，要是我，白天没工夫，黑夜也去了。”

三不俊鄙夷地说：“你长得远看像个猿人，近看像没褪干净毛的猪，倒贴十万块钱，罗利峰也不用你。”

三不俊越来越不把张彪拿老大对待了，话里话外都是讽刺，张彪一阵悲哀，谁让自己败走麦城，连连失利，在众人面前献丑。她感叹江河日下，运势不济，连黄毛丫头白洁云也不如了。

张彪狠狠瞪了三不俊一眼：“我在风光之时，你恨不得给我舔脚丫子，我走背字运，你投靠了白洁云，你、你比烂李子还烂。”

三不俊无所谓地笑笑：“有奶便是娘。以前你手握方向盘给个县长不干，现在司机多得很，谁还拿你当根葱炝锅。希望你好自为之，识相点，免得自讨没趣。”

一伙人抱着膀子看张彪的笑话。

张彪受不了众人嘲讽的目光，想也没想，说：“你跟白洁云走那么近，怕是不清白吧。”

三不俊个子够尺寸，一米七0，身板就不行了，过于单薄，瘦得只见骨头不见肉，脑袋三尖不圆，铜铃般的眼睛镶嵌在小脑袋上极不相称，大嘴蒜头鼻子，看上去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他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长相难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靠近，从来不近女色，连想法都没有。有人说光棍管不住自己，有钱不是找女人就是胡吃海喝，他不找女人，每天就知道喝酒。不找女人，吃喝花不了几个钱，相对来说，他比别的光棍汉能存下钱。

打蛇，没打到七寸，让蛇反咬一口更糟糕。三不俊嘻嘻一笑，大声说：“老少爷儿们，你们听说我跟哪个娘儿们好过没，说实在话，我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童男子呢。不像五哥，除了媳妇，还要勾引别的女人，江玉是多好的小媳妇，就是他祸害死的，还有宋芳，有家不敢回，连给老子娘上坟都是洁云代替。张彪在村里呆一天，村里就不安稳一天，大家说要不要把他驱逐出村？”

江玉男人站在人群中，想起妻子含恨死去，悲愤难当，他第一个举起拳头，高呼：“打倒张彪，把他赶出村去，还村里一个太平世界！”

有几个长得有点姿色的妇女受到过张彪的伤害，一想到在她们不情愿的情况下，张家五哥强迫与之发生性关系，眼里冒火举起了拳头，加入到讨伐大军中来。

白嘴鸭想起有一年买了一只奶羊，本来给老子娘补充营养的，结果让张彪看上了，蛮横地从他手里牵过羊，牵回家去。白嘴鸭惧怕张彪的淫威，不敢去他家讨要，忍气吞声。今见一群人批斗恶霸，把拳头高高举起，喊起了口号。

洁云从鸡场回来，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以为来了耍猴的，兴奋地挤进人堆一看，见昔日霸气十足的张彪低垂着头，正在接受人民的审判。她向三不俊了解情况后，说：“五哥以前确实做的不对，人嘛，难免会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

张彪忙不迭说：“我以后再也不做危害村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