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洁云拒绝绍文的求爱后,她每天都在加班加点温习功课。有时她也感到孤独凄清。想起和他在一起,总有一种依赖感和安全感,失去了他,就像大海的一叶浮萍,不知归向何方。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过后,自己诅咒自己:奢望啊白洁云!人家父亲是成功的商人,你一个农家姑娘怎么攀得上?
转眼间,期末考试考过之后,学校放了假,洁云回到了家乡。
几年前大多数农家院落泥墙泥顶,木格小窗。如今旧貌换新颜,泥墙换成砖墙,灰瓦换成红瓦,木格小窗换成最流行的样式。
洁云边往回走边看,好像几年没回来,处处被村里的变化吸引着。
这时她听到离她不远的磨坊飘出呜呜的曲调。
小村的歌,是古朴悠扬的。小村的歌,是小村人自己创作的。小村的歌会唱给每一个小村人,尤其是离开小村又回到小村的人。
她小的时候,小村有七八十户三百多口人,全村一个磨坊,人吃的畜用的都要到这里加工。她常跟父母一起推碾子拉磨,有时白天排不上,就要等到晚上。她干不了重活,只能帮助筛个豆皮扫个地,牵个毛驴什么的。一次磨个百八十斤,就得两三个小时,而且只够一家人吃上半个月。磨坊屋窄窗小,夏天里边又闷又热,一会儿便大汗淋漓了。到了冬天,里边冷得像个冰窟,只一会儿,手脚冻得像鞭子抽的那样生疼,人们只好轮流到钱大娘家暖暖身子手脚。尽管这样,磨坊却没有一天闲置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唱着那支古老的歌。那歌和着粗米淡饭的香气,融入乡亲们的生活。她小小心灵,不愿听到从磨坊里传出的苦涩凄凉的呜呜声,听到心里就沉重。
斗转星移,小村不知什么时候输上了电,家家户户用上了亮亮堂堂的电灯。生活境况好一点的家庭买来了录取机、电视机。碾子和磨请到了路边村口,碾场扩建并安上了磨米机和饲料粉碎机,电闸一开,机器轰鸣,一个月的口粮,一眨眼就磨出来了。小村欢腾了,小村人开始创作新歌新曲新旋律,这歌少了一份古朴,多了一份悠扬,也变得高亢明亮了。碾子和磨默默呆在村口路边,但它们不寂寞,无论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小孩,都愿聚集到这里,或讨论村中大事或谈古论今或玩耍嬉戏,好似靠着它,心里就坦然就有了依靠。
走着想着,洁云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见是光棍赵来顺。
“大爷,你背着一袋粮食干吗去?”
赵来顺抬眼看了看她:“哎哟,洁云,是不是刚从县里回来?”
“嗯。”
“如今农民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我这个光棍呀,也得改善改善生活喽。”他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前些日子咱村来了一个用麦子换小绿豆的粮贩子。瞧,我这就是用小绿豆换的,准备加工去。”
“大爷,我帮你加工。”
他一晃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你还是回家吧。”
她辞别了他,继续往前走。
走到一家个体商店前,听见里面笑语喧哗,传来男女的笑骂声。还没等她透过窗玻璃细看是谁,早有一女子飘飘然走出来。
“洁云,早就听你妈说这几天要回来,怎么才回来?”
“噢,是宋芳呀!我是回来晚了些。”她一眼认出了她——宋芳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在家。
她不由自主又看了宋芳几眼,见她浓装艳抹,一弯月眉,胜似天仙。还没等她看够,商店走出个体司机张彪。他头也不抬,随意把手搭在宋芳肩上:“宝贝,出来干吗,进去再聊会儿。”说着,照她脸上亲了一口,推着就要进去。
宋芳往旁边靠靠,嗲声嗲气,故意嗔怒:“高材生回来,我和她套套近乎不行么?”
张彪这才注意到他的对面还站着一个大活人。他肆无忌惮,要把洁云一口吞掉似的,上上下下打量她。看了一阵子,他阴阳怪气,发出一声笑:“果不其然。真是咱们村才貌双全的女状元。”
洁云听了他的不伦不类的赞美,感到亵渎了她的人格,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喂,洁云,晚上到我家串门去。”宋芳对着白洁云的背影喊。
洁云答应一声,大踏步往家里走去。
她脑子里有几百个疑问:现在农村比以前富裕了,可是人们的素质却比以前降低了。宋芳小的时候是个多么纯洁无邪的孩子,而今变成了下流作贱的女人。张彪就不用提了,他本来就是村里的地痞流氓,现在手里有几个臭钱,更加猖狂了。她猛然想起许多年前,张彪的弟弟小六子对着四个男生的面,在班主任家里上演的那场恶作剧,至今想起来还在反胃。
村委会铁杆上挂着高音喇叭,播放河北梆子《杨八姐游春》的唱段。从各家各户窗户里传出的电视节目的演播声,有的在唱歌,有的在演电视剧,有的在做广告……
一时间,洁云迷惑了,她在心里反复问自己:村子是进步了还是落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