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文跑出学校,打的,兵锋直指光也县泽丽乡草木洼村。
四个小时后,司机将车开到村里,司机见年轻人呼出的气如牛喘,问去哪家,他导引着车开到张彪家门口。
他跳下车,见铁将军把门,问走过的一个老农张彪去哪了。赵来顺睁着一对浑浊的老眼,仔细看了看他,似曾见过,说:“他们家搬到县城好几个月了,去县城找他吧。”
“大爷,你知道在县城哪儿住的不?”
赵来顺摇了摇头,走了。
他来的目的,是要找到张彪,好好教训他一顿,没想到连张彪的鬼影子也没捕捉到,气得在地上打转,低头捡起一块瓦片,在铁门上写下一首诗,跳上车,立马指使司机往县城开。
开到县城,他把车放走,从日用商店买来一把白色墩布,扛在肩上,一条街一条街地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去谁家奔丧。工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在车站公园撞到张彪,此时他正与几个打扮妖艳的女人玩牌。
他走到近前,强压怒火,拍了拍张彪的肩膀:“叔,找的好苦,原来你在这儿乐和。”
张彪一回头,见是罗利峰的大少爷,惊诧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找我有事?”
绍文和颜悦色:“我爸邀你喝酒,让我找你。”
张彪半信半疑,不肯动身。
“专门请你,你都不去,傻不傻。”
张彪连忙说:“去、去。”
二人离开车站,往罗氏丧事服务中心走去。去丧事服务中心,最捷径的一条路是穿过一条长长的巷道,上了公路,再走五百米就到了。
他们走进巷子,绍文变脸作色举起拖把就打,张彪往旁边一闪,墩布落空,击打在墙上,将一块泥皮扫落。吓得张彪撒丫子就跑,绍文扔下墩布就追。
张彪边跑边说:“为啥要打我?”
绍文气恨地说:“打的就是你。”
绍文见张彪没命往棺材铺跑,知道他要去找父亲告御状,心想,把事情公开更好。这样一想,脚步慢了下来,张彪先期来到棺材铺。
待他惊慌失措来到罗利峰的办公室一看,等待他的是刘红艳,一问,才知罗大哥昨天去东北拉木材了。他失望至极,两脚没站稳,一个大马趴,栽在地上。随后赶来的绍文举拳就打。
“嫂子救我!”张彪向刘红艳求救。
刘红艳喝令住儿子举起的拳头,问怎么回事。
绍文简短向母亲叙述打他的理由,将失身于沈毛豆的精彩内容删掉了。
尽管这样,刘红艳还是气得不行,想起他为虎作伥,依赖罗利峰的护佑,试图破坏儿子与白洁云的关系,今天趁主子不在,好好教训一下。
刘红艳冷冷看他一眼:“像你这种人,不受点皮肉之苦,就不长记性。儿子,给我打。”
绍文像鲁智深拳打镇关西那样,劈头盖脸一顿胖揍,打得张彪满地找牙,苦苦哀求。他见张彪爬起来要走,抓住他的袄领子推搡着出了屋子,来到放棺材的仓库,不容分说,将他塞进棺材里。
刘红艳担心地说:“把他捂死,要吃官司的。”
绍文找来打眼机,将棺材四周凿了几个窟窿,任凭张五哥怎样呼叫,再也不理他了。
刘红艳给儿子做了可口的饭菜,看着儿子吃得香甜的样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儿子是她的依靠,她与丈夫根本没有感情。跟她玩的女朋友说她嫁给富豪,不知哪世修来的富。享不享福,幸福不幸福,只有她心里清楚。正如人们说的婚姻如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一九四四年冬天的一天,西北风猛烈地刮着,温度下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大雪片子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县城城关西北角的罗氏棺材铺照常开门营业。罗老板开门一看,见大雪下面盖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把他惊得连连后退,待站稳脚跟,把伙计叫来,才将两个倒毙之后拖进屋。躺在炕上一个小时后,两人才慢慢苏醒。据男人说,他姓刘,他们是父女,妻子在老家被鬼子杀害,他领着女儿连夜逃出来,吃没吃喝没喝,走到这儿,饥寒交迫,昏死过去。
罗老板素有活菩萨之称,看不得比他穷的人遭的罪,收留了他们,让刘父帮他打理棺材铺,女儿则跟儿子罗利峰一起读书上学堂。鬼子投降,国共和谈破裂,打起了内战,开始兵抓壮丁,将刘父抓走,从此杳无音信,据说死在战场上了。罗老板可怜刘红艳小小年纪失去双亲,又见她聪明伶俐,收为义女,他心里打着小算盘,一旦她长大成人,嫁给儿子,作他的儿媳妇。二十年后,罗老板实现了夙愿,给儿子圆了房,他也老得不行了,几年后,撒手人寰。
最初几年,罗利峰与刘红艳过得还是相当幸福的,随着他的事业不断壮大,财富越来越多,内心深处,他看不起这个来历不明的媳妇,在外头找起了女人,一度将女人领回家,让刘红艳伺候。绍文绍武渐明事理,罗利峰骑在妻子头上拉屎排尿的做法才有所收敛。
刘红艳回想起与罗利峰一路走过来的艰辛与受到的屈辱,感慨颇多。白洁云与她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家穷,又是继父。惺惺相惜。她下定决心要维护儿子与洁云的关系,以期达到结婚的目的,弥补内心的缺失。她不容许任何外来阻力破坏儿子的婚姻,对张彪的蓄意破坏,恨得牙根痒痒,对儿子把他装进棺材,拍手称快。
晚饭做好了,张彪的妻子等他回来吃,没等上,晚上了,等他回来睡觉,还是没等上。夜不归宿,对于张五哥来说,是家常便饭,她仍没放在心上。第二天将近中午了,仍不见他的影子,她有些着急了。她判断,也许在罗利峰的棺材铺,一路寻来。
张彪最初关在棺材里,四肢不断晃动,骂不绝口,时间一长,没有力气骂了,当起了活死人。鼾声如雷,把棺材震得一晃一晃的。给工人做饭的是外地人林嫂,胆子小的连老鼠都怕,偏巧今夜多吃了一块西瓜,拉起了肚子。在昏暗不明的夜空下,她提着裤子出外解手,听到一口棺材里分明有响动,再一细瞧,身穿一身白,舌头吐出一尺长的厉鬼正朝她笑。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泡屎没憋住,口袋倒瓜,拉了一裤子。这还不算,她拼命往刘红艳的办公室跑,口里嚷着有鬼有鬼,赶紧驱鬼。
刘红艳亲热跟儿子谈话,忽见林嫂连裤子也不系惊慌失措跑进来,连说跟上了鬼,绍文笑着说:“相由心生,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林嫂拼命摇头。
绍文还想问,一股恶臭钻入鼻孔,顺着臭气提鼻一闻,出处来自林嫂身上,再一看,裤腰在她半腿上晃荡着,没好气地说:“拉屎去厕所。”
林嫂说:“本来我要去厕所,看到棺材后边站个穿白衣服的人,吓得不敢去了。”
绍文从来不信迷信,迈着铿锵有力的脚步来到装张彪的棺材前瞅了瞅,哪有什么鬼,只听一声高一声低打呼噜声,他气恨照着棺材踢了几脚,返身回屋,此时林嫂穿上刘红艳找来的一条干净裤子,将那条脏裤子扔在一边。她见绍文进来,拿起那条裤子要走,没想到被绍文拦下。她怔了怔,心怀感念走了。
母亲说:“不让拿走,你洗呀?”
他说:“叫张彪洗。”
母亲连忙说:“这个办法好。”
当韦良颖寻到棺材铺,见男人坐在小马扎上洗着屎尿裤子,数落道:“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出门在外,脏活累活抢着干。”
张彪看了看四周,自我嘲讽:“想当年越王勾践在吴国连屎都吃过,我受这点摆布算什么。”
妻子嘴一撇,露出满脸不屑:“你能跟勾践比呀,最后人家成王成霸了,我看你最多能成狗熊。”
张彪翻了一下白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绍文倒背手走出来,说:“你俩一人一句,比赛谁有文才呀?”
韦良颖恼恨看他一眼:“敢情我男人来你们这儿劳动改造了。敢问他犯了什么罪?”
“大逆不道之罪。本应千刀万剐,看他表现良好,死罪饶过,活罪不免,罚他给我们家做劳役三天。”
“快拉倒吧。你不是黄世仁,我老公也不是杨白劳,他犯了法,有公家出面处理,轮不到你私设刑堂,折磨他。”说完,韦良颖拉上张彪就走。
张彪唱着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的好汉歌走出,事后才知道他受了刺激,精神变得不太正常。
绍文闻知,自我谴责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