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长开着宝马车，行驶在返程的路上。

妻子不胜感慨地说：“真难为洁云那丫头了，一天累死累活，还要照顾不懂事的弟弟，不容易啊不容易！”

冯长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白洁云好对付，只要多给点钱，就能答应。跟罗绍文搞的那时，罗利峰没少给钱。”

“那咋就不行了？”

冯长显得很生气，一踩刹车，宝马车骤然而停，妻子身体前倾，嘴唇磕在前座上，一下子硌出血来，她“哎哟”一声，他看也没看，自顾自地说：“跟你说了八百遍了，你还没闹清楚，不是她不想跟，而是罗家不要她了。罗大公子又攀上高枝了。”

冯妻撕开湿纸巾，擦拭着嘴边的血渍，说：“他不要，咱要，咱们不嫌她家穷。”

冯长道：“你想要，人家不见得跟不跟呢。”

妻子气定神闲地说：“咋就不跟，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咱们这样的好家家。”

儿子还在为没索到白洁云的电话号码而烦躁。听了父母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话，大声吼叫：“你俩都给我闭嘴。你俩说说，怎样才能要到白洁云的电话号码？”

老子正为儿子在白家的言行不过关心生不满，听了儿子的问话，训斥道：“没文化就说没文化的话，你说说你刚才的话，听得我浑身发冷，多亏夏天，要不是我真想穿大棉袄。”

“都怪你不让我念书，才念到小学三年级。”

冯长吹胡子瞪眼：“你个小兔崽子，不好好念书，倒怪到老子头上了。你死活不想念，我拿鞭子抽你，你都不去。”

母亲主持公道，说：“你爸十个心有十二个心让你读书，你死活不想念，不怪我们不供你。现在后悔，晚了。”

小冯也觉得怪不到老子头上，无话可说，成了闷葫芦。

冯长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像想起什么，掉转车头就走。儿子问去哪儿，老子答去看你奶。

他的异常举动，弄得妻子一头雾水，不时不节的，离阴历七月十五还早着呢，去坟墓那儿干啥。上坟，连烧纸也没买。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车“嘎吱”一声，停在一座荒丘前。

冯长下了车，绕着坟丘四周仔细看去，拨开荒草，露出那个盗洞，他不胜唏嘘。他对下了车的妻子说：“去车上把所有卫生纸拿下来。”

妻子不明所以：“你要干啥？”

冯长低叹一声：“来时没打算给妈烧纸，我这是临时起意。”

冯妻说：“那就下次吧。”

冯长一瞪眼：“叫你拿你就拿。”

她吓得不敢吱声了，只好去车上拿下两包卫生纸。

冯长与老婆儿子将卫生纸全部撕开，儿子为讨老子欢心，别出心裁将两卷卫纸挂在坟后柳树上，正好有一股风吹过来，卫生纸被风吹得摆呀摆，跳起了秧歌舞，冯长十分开心，满意地向儿子点了点头。得到父亲的鼓励，小冯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脚底下的卫生纸。不一会儿，浓烟滚滚，卫生纸熊熊燃烧起来。

夏天本来温度就很高，又点燃这么多卫生纸，烤得三人连连后退。冯长有意要向母亲尽孝似的，稍微往后退了几步后，擦了一把汗，又向前跪爬几步。小冯见父亲不畏烈焰炙烤往前挪动，他不甘落后，几步跨到父亲面前，只半分钟，就热汗淋漓，受不了了。三人中，就属冯妻表现冷淡，既没往前扑，也没哭死去的婆婆，大惑不解：为何号称矿老板的丈夫要给死去多年的婆婆烧一堆卫生纸，倘若婆婆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二十分钟后，才将两包卫生纸烧完，冯长坐在坟旁，对眉头紧锁的妻子说：“好多年不来上坟了，一次烧个够。”

妻子疑惑地说：“烧的不是冥币，妈能收到不？”

冯长肯定地说：“能。”

妻子说：“收到的也是一堆擦屁股纸，不能当钱花。”

冯长说：“妈生前舍不得用卫生纸，拉完，都是用石块或土坷垃一擦完事。这回我给她送去这么多卫生纸，老人家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听了丈夫的解释，冯妻还是不明白：“自从妈死后，每年鬼节你都不来烧，为啥今天忽然上坟？”

冯长讳莫如深一笑：“还不是为儿子嘛。”

妻子越听越糊涂：“这跟儿子的婚姻也不搭界呀。”

冯长显得特别有耐性，循循善诱：“我听说白洁云很孝顺，不论哪个节气，都给父母上坟，咱儿子要想跟她成亲，坟头上得冒点青烟，说明咱老冯家也是遵从孝道的。”

冯妻似乎明白了，轻轻点头。

小冯伸出大拇指，给老冯大大点个赞：“老爸脑瓜就是好使唤，怪不得一夜暴富了呢。”

受到儿子的称赞，冯长继续发挥超强的想象力：“你爷的尸骨我看找不到了，我想用一头毛驴陪你奶。”

此言一出，惊得娘俩舌头伸出老长，半天没缩回去。

冯长不在意地一笑：“咱村有个抗日英雄魏德，尸体找不到了，等到老伴去世后，他儿子就用高粱杆子扎个假人埋进坟里，代替魏德。你奶生前养的一头毛驴给她立下汗马功劳，种田耕地拉庄稼离不开它，得病死后，她不吃不喝大哭五场，将它埋掉。我想，用一头毛驴陪伴她老人家，再合适不过。”

儿子灵机一动：“爸，你知道那头毛驴埋在哪里不，挖出来，跟奶奶埋在一起。”

冯长眼光一黯：“你奶活着的时候，跟我关系一直不好，说我不如那头毛驴跟她亲，我要吃毛驴肉，她说那是头病毛驴，吃了肉，会得病的，吓得我没敢吃。埋毛驴也没让我去，而是找了几个人黑夜悄悄埋掉的。至于埋哪儿，她到死也没告诉我。”他见儿子失望地把头低下，又说，“一头毛驴再贵能贵到哪里去，你爹可不是以前穷得丁当响，到处蹭饭那时候了，花上千块钱买头毛驴，连眼也不眨。”

小冯理解老爸的良苦用心，感动得眼泪都流来了，就差给他跪下了。

妻子见男人做事越加荒唐、离谱，急忙劝阻：“千万别那样做，那样做，让人笑掉大牙。今儿烧的卫生纸传回村，不定人们咋笑话呢。”

老冯没表态，小冯即席演讲：“我爸做的和将要做的，都是为我好，不这样做，能证明老冯家富得流油吗？你想，不用一只狗一只猫一头猪陪葬，却要用几倍价钱的毛驴跟我奶作伴，必定引起人们的高度关注。不用说，白洁云对咱家的经济实力也是暗暗称赞。”

听了儿子入情入理的分析，冯长拍起了巴掌，他对小冯能跟他站在一起感到欣慰，能跟他想到一块而欢笑，在儿子的大力支持下，他一锤定音，冯妻有话要说，却一句也没说出，在心里狠狠骂这父子俩：一对棒槌。

说干就干。冯长回到县城，去到牲口交易市场花高价买来一头白花黑地健硕毛驴，又从罗利峰棺材铺定做一口大型棺材，在如何处置毛驴时，犯了难，跑去征询见多识广罗利峰的意见。

罗利峰了解到他买毛驴的用途，沉吟着说：“想当年朱元璋恢复了自汉朝以后就绝迹的人殉制度，驾崩后，建文帝命令太监将要殉葬的妃子牵引到一个大屋，在朱洪武的遗体旁的房梁上垂下一根根绳子，强行让妃子们自尽。有的心理脆弱的妃子当场就晕倒了，太监抱起，将她们的脖子伸进绳套。当时的场面可悲惨了，哭声振天，惨不忍睹。”

冯长听闻，神色一懔，大骂朱元璋：“老朱真不是东西，简直是暴殄天物，泯灭人性，怪不得继任皇帝一个个活得都没他长，末代皇帝崇祯吊死煤山。”

罗利峰感慨地说：“一个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就这样被他生前钦定的狗屁制度葬送了生命，埋进暗无天日的陵墓里，你说可惜不可惜，要是将她们放生，那该多好呀。”

冯长说：“在历代开国皇帝中，就属朱元璋残暴，秦始皇也没有他残忍。”

罗利峰认同点头。

冯长直顾跟罗利峰谈论朱元璋杀伐无度，大肆屠杀功臣，忽然想起此来的使命，问：“那头毛驴是杀了后放进棺材，还是放进棺材让它自生自灭。”

罗利峰想了半天，说：“把它四个蹄子绑起来扔进棺材，活殉了吧。我觉得那样，你妈才有感应。”

冯长咬了咬嘴唇，一甩头，说：“好在它是哑巴牲口，要是人，我可舍不得。”

罗利峰冷笑：“要是人，你也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