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长得知母亲的坟被盗，是在罗利峰给儿子举行婚礼那天。

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个好两个后，冯长在村里的名誉赖透了，大部分人都不愿与他来往，再加上他不经常回来，在草木洼，几乎没有交心交底的朋友，亲戚里头，见他眼皮朝上，只顾巴结有权有势的人物，也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他称孤道寡，唱起了独角戏。

他一心想在罗利峰儿子婚宴上大显身手，让全县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光也县有个一夜暴富的冯长冯矿主，份内的事要管，份外的事也要掺合。罗绍文和沈毛豆上台接受众人的祝贺，本来是司仪的事，他却第一个走上台，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女方爹老子，气得沈父哇呀呀怪叫，埋怨罗利峰找个二百五来当总管，差点一走了之，晾台。慌得罗利峰一路小跑上台，死拉活拽把他拉下来，冯长不情愿地说：“我正想向来宾介绍一下，你怎么不叫我说？”罗利峰一脸苦笑：“你的职责是来了多少人，安排多少桌，看人下菜碟，可不是叫你上台将婚礼主持人的活儿也干了。”冯长说：“叫我干我也干不了，没有那样的口才。我只想借此机会把自己推介出去，便于以后好做买卖。”罗利峰一听，气得脸都白了，心想，敢情你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误，本来想找个资金雄厚的人装门面，却寻了个别有用心的人，后悔有苦说不出。

冯长嘟嘟嚷嚷不高兴，忽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扭头一看，见是三十来岁农民模样的人，老气横秋说：“你是谁，凭啥拉拉扯扯？”

农民模样的人说：“你大概不认识我，我爹，你肯定认识。”

“你爸是谁？”

“吕英才。”

冯长马上伸出手，热情地说：“失敬，失敬。”

吕英才和他是发小，两人一起长大，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两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相比之下，吕英才比他的日子好过点，主要原因是吕英才比他勤劳能吃苦，而冯长，是个小混混儿，靠着脸皮厚，吃了东家吃西家，吃的人们看见他朝门的方向走来，关门闭户，将他拒之门外。那时的粮食精贵得很，多一把米就能救活一条命，谁愿意把饭食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吃。一天他又前胸贴着后背走在村街上，琢磨着上谁家打牙祭。从对面走过提着一条鱼的人和他擦肩而过。待那人走出老远，他看着那条晃晃晃悠悠的鱼，口水流出一尺长。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何不趁中午，他不在，去鱼池偷鱼，改善一下生活？主意一定，他朝村外东边走去。来到鱼池，看着鱼不时跃出水面，拿起鱼网向水面兜去，你还别说，一网下去，兜上来一条足有六斤重的草鱼。他兴高采烈拿根草绳串起往家里走。鱼塘的主人忽然从树背后站出来，气势汹汹地说我早就看你小子不地道，在此等候多时了，看你往哪儿跑。说完，老鹰抓小鸡一样向他扑来。那时冯长营养不良，走路都打晃，跑不过腿长身子短的鱼主，不一会儿，就被对方抓住，摁倒在地，好个胖揍。他哭爹喊娘，娘没喊来，却喊来吕英才。吕英才在半山坡上采野菜，听到从鱼池方向传来救命声，越听越像冯长，野菜也不采了，拎上筐朝这边急步走来。近前一看，见玩伴已被打得满脸是血，奄奄一息。他大声吼叫：把人打死，你得偿命。鱼塘的主人见打得差不多了，什么话也没说，从地上拎起鱼，去鱼塘放了生。

吕英才背起冯长没去冯家，而是回到自己家，他知道冯家穷得丁当响，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不如他家条件好。年轻的冯长在吕英才家养了半个月的伤，才渐渐好起来，自此，他对吕英才感恩戴德，两人的感情又近一层。若干年后，冯长咸鱼翻身，成了矿主，给了吕英才三万块钱，对土里刨食的老农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也是当年吕英才救他并且对他养伤的回报。

吕英才的儿子，他没见过，或许见过，没印象，一来，吕进与冯长差着辈份，二人没有交集，二来，吕进跟他老子不一样，爱憎分明，看不惯冯长的作派，鄙视他，不想跟他来往。若不是受父亲的委托，他才不来通风报信。

冯长将吕进拉到一张餐桌边，让他坐下，又递烟又递糖果，问：“找我啥事？”

吕进说他爹昨天放羊，无意间发现冯家墓室被人挖开，据推测，盗墓贼是冲那头毛驴去的。

冯长五雷轰顶，家母墓两次遭劫，这是大大的不吉，按说母亲一生不惹是生非，安本守份，为何不让她有个安身的地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母亲得罪谁了。要不是当着总管，职责在身，真想开上车去老母的坟地实地勘察，寻求线索，将不法分子扭送派出所。

吕进见父亲交代的任务顺利完成，起身要走，冯长说：“吃了饭再走。”

吕进嘻嘻一笑：“高价饭，吃不起。”

冯长说：“不收你一分钱。”

吕进说：“要是白洁云结婚，我就吃。”

“为啥？”

吕进不无感慨地说：“洁云是好孩子。她在县城念书，有一年她妈病了，还是我去学校捎信让她回去的，据说，还是罗家拿出的手术钱，白母才脱离危险的。满以为她能和罗绍文修成正果，没想到婚礼上换了人。唉！真是世事难料！”他看着台上新娘子一脸的自豪与幸福，嗓子发涩，说不下去了。

冯长说：“我儿子和白洁云谈成，请你喝喜酒，到时候你和你爹都得来哟。”

吕进以为冯长喝酒喝迷糊了，两只眼睛睁圆了，定定看他，看得冯长发毛了，谴责自己过早泄秘，转而一想，他是好友的儿子，也不是外人，知道了，也不会满大街嚷嚷。这样一想，坦然面对了。吕进从他的神情分析，判断他没说谎，替洁云担忧起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冯长迫不急待拉上老婆儿子心急火燎赶往墓地，察看实情。

来到墓地一看，果见墓穴有个大洞，冯长往里看了看，黑黝黝的，看不甚明，儿子在老子面前，也想表现一下，自告奋勇，要下去勘察，冯长点了点头。

小冯头戴顶灯，亦步亦趋，下到墓坑，见那头毛驴果然不翼而飞，装毛驴的棺材破坏得已散了架，他奓着胆子，想看看奶奶是什么样子，将棺材盖子拉开，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他的魂儿吓出来。老太太的棺木是放在铁架子上的，地上铺着青砖，四周都用青砖砌就，墓室非常干燥，别说放进一具人体了，搁进一条狗，都不容易腐烂，只是老太太死去多年，身体的水分已被抽干，成了一具干尸了。他见奶奶的老脸狰狞可怖，嘴大张着，从眼睛里长出的白毛好似眼睫毛，似乎还会动，刚要掉头跑，就听奶奶开口说话了：“孙子，上去告诉你老子，活得时候不孝顺，死了配座金山我都不稀罕，上次要不是埋进破铜烂铁，还招不来盗贼，这次又把毛驴埋进来，这不是寒碜我么。”小冯赶紧跪下，朝奶奶跪拜：“奶奶，不关我的事，全是我爸的主意，要怪就怪到他身上。”奶奶说：“我就知道是他出的馊主意，不关你的事，你走吧。”得到奶奶的赦令，他比兔子跑得还快，上到地面，将奶奶的话告诉父亲。

冯长不相信死人能开口说话，知道儿子受到邪祟的侵袭，出现了幻觉，安慰了几句，又听到儿子说里面破坏得很惨，气得浑身发抖，发誓一定找到盗墓贼，将其碎尸万段。

冯妻幸灾乐祸：“不听好人劝，吃亏在眼前。”

他想到妻子在此之前的力阻，唉声叹气。

妻子说：“亡羊补牢，还不算晚，把口子堵上吧。”

冯长一想，也只有这样了。他让儿子去村里找民工，他和妻子则去乡政府所在地泽丽买水泥。

小冯来到村街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只好去白洁云家，寻求帮助。

洁云站在院子喂鸡，听到有人从门外进来，一扭脸，见是冯衙内，心里一惊，出于礼貌，还是问有啥事。小冯将来意说了出来。

她说：“勤快点的，趁农闲外出打工去了，上岁数的，坐的都不舒服，干起活来，更是连咳带喘。”

小冯说：“活儿好干，只要把口子堵住，不管好看与难看。”

她想了想，将三不俊、狗嫌臭、石蛋、小傻子叫来，四人见了冯衙内，以为东窗事发，吓得腿肚子转筋，洁云向他们交代完任务，他们的心才放回肚里。

三不俊首先表态：“呆着也是呆着，看在洁云面子上，我们给你做去，不要一分钱。”

小冯说：“不好意思白用工。”

洁云说：“农村人都厚道，就让他们干去吧，过意不去，一人买条烟就行。”

小冯连忙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