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英才放了一辈子羊,生产队那时给集体放,生产队解散了,自己买了一群又放,前后放了三十年,可谓老羊倌了,上午十点一过,他赶着羊群出坡了。走在通往草坡的路上,老远就见尘土飞扬,过来一辆小轿车,他慌忙将羊往旁边赶了赶,说时迟那时快,那辆小轿车已冲到面前,一只老绵羊没来得及躲避,就听“扑哧”一声,把那只羊撞倒,肠子碾压出来,现场十分惨烈。那辆车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往前开了两米远,才停下。
从车上下来一个小青年,从穿着打扮来看,不是正经人,他叨着烟卷,大摇大摆走到老吕跟前:“我说老头,你要多少钱,我给。”
吕英才见他满不在乎的神情,来了气:“我要一千,你掏不?”
小青年二话不说,掏出一捆钱,数出十张百元大钞,扔给他,扬长而去。
老吕从地上捡上钱,追上发动车要走的小青年,陪笑说:“多了多了,不要那么多。”
小青年见他穿戴破旧,鄙视看他一眼:“多的部分,拿上买副棺材板吧。”
士可杀,不可辱。老吕来了气,厉声说:“毛小子,你是哪路神仙,来到草木洼一亩三分地上,也这么张狂。”
小青年手握方向盘,打开车玻璃,把头伸出来:“实话告诉你,我的老家就是草木洼的,提起我爸,吓死你,大名鼎鼎的冯长冯矿主。”
吕英才喜出望外:“原来你是老冯的儿子,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
“你是——”
“我是你爸的好朋友吕英才,在草木洼,就属我们俩好。”
小冯点了点头:“我听我爸提起过你。”
吕英才问:“你回来干吗?”
小冯并不避讳,以实相告:“和白洁云搞对象,去她们家看看。”
老吕不感到意外,听儿子吕进说过,沉默了一会,说:“搞得咋样?”
“八字还没一撇。老头,你能说上话不?”
老吕说:“搞对象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只要对上眼,不用外人撺掇也能成。”
小冯小眼眯成一条缝:“这还像人说的话。”
老吕一皱眉,心想,这孩子好话也不好说,老冯咋培养这么个儿子,咋把他教育成这样了。就在他连连感叹好友教子失败之际,冯衙内开上车早跑得没影了。他举起羊鞭对着老绵羊抽了几鞭,见它不跑,气乐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看在老友的面子,把这只羊炖了,招待一下小冯,好让他回去念好,说不定冯长一高兴,又能赏给他几两银子,主意一定,吹了一声哨子,头羊听话的来到他面前,他又吹了一声哨子,头羊前边带路,一群羊跟在它后边,上了山。
吕英才把儿子找来,父子俩将死羊抬上毛驴车,往家走去。老伴一见血肉模糊的死羊吓了一跳,惊问咋回事,老吕叹口气,说出原委。老伴见老头要炖羊骨头招待冯长的儿子,建议说不如卖掉,还能得几个钱。老吕骂她头发长见识短,只顾眼前利益,况且人家小冯已经赔了一千块钱,请一顿,也是应该的。吕进赞成老子的观点,让老娘不要啰嗦,拿着尖刀,将死羊开膛破肚,切割起来。
老吕见羊骨头下锅,去洁云家门口打听情况。
他的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引起张彪的怀疑,张彪厉声喝问:“冯老头,你要进就进,不进就滚蛋,欲进不欲,啥意思?”
吕英才把食指放在嘴唇边,意思让他小声点,然后神秘地说:“冯长的儿子在里面,跟白洁云搞对象呢。”
张彪看了看门口停的一辆小轿车,小声嘀咕:“我说呢。原来里面有人。”他嘲讽道,“白大丫头属猪的,记吃不记打。她不想想罗绍文为啥就不要她了,就因为嫌她家穷,现在又攀上冯长的儿子,我看,末了,还是让人把她甩了。”
吕英才知道内幕,据实相告:“我听说是冯长的儿子相中了白洁云,是他追求的她,这一点你要搞明白,不要冤枉人家。”
张彪说:“不管谁追求谁,很明显,姓白的就没有姓冯的家境殷实,两家不对等,我看婚事难成。”
老吕正要找出证据批驳张五哥的观点,忽听里面剧烈地争吵起来,工夫不大,冯衙内铁青着脸出来。
他一见吕英才,欲诉说苦衷,见旁边站着一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汉子,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吕英才明白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说:“走,去我家吃饭,啃羊骨头。”
小冯打开车门,吕英才坐在副驾座上,车屁股冒出一股白烟,走了。
张彪被车排出的废气呛得咳嗽一声,想到冯衙内刚才的神态,咂巴一下嘴,说:“这戏有看头。”
吕英才将小冯领进家里,他气得还在呼呼大喘。冯老婆子递来一杯茶水,煮羊肉的阵阵香气往鼻子里钻,他的气才逐渐消散。
他喝了一口茶水,大骂:“白洁云真他妈不识抬举,我家多好的条件,她推三阻四,硬是不同意,你说气人不气人!”
吕英才说:“好事多磨。现在不同意,不代表以后不同意,给她几天考虑时间,当不住她主动联系你。”
小冯将一口痰狠狠啐在柜壁上,说:“这个事就委托你了,过几天你给我打听打听,看她想通没有。”
老吕别看上了岁数,是个爱干净的人,他见朋友的儿子恃无忌惮把一口痰吐在洁净的柜壁上,心里很不爽,尽管一百八十个不高兴,还是表态说没问题,谁让你爸跟我是好朋友哩。
小冯翻了翻白眼,说:“你这话意思,我爸跟你不是好朋友,你就不管了。”
老吕慌乱说:“我可不是那意思,无论我跟你爸是啥关系,这事我都得管。”
小冯:“这还差不多。”
一老一小说着话,羊骨头煮好端上了桌,冯老婆子拿出一瓶阵年老酒放在桌子上,冯衙内看着热气腾腾的羊骨头,又看了一眼倒在杯子里的醇香绵厚的北京二锅头,一下子勾起了食欲,家主还没让座,他早已坐在了正位,一手拿羊骨头一手端杯,开怀畅饮起来。
吕进见他如此没出息,差点把鼻子气歪了,他见父亲不以为然还一个劲奉承,简直无语。大概小冯察觉到他的举动引起对方不满,举起杯子跟吕进说:“大哥辛苦了,敬你一杯。”吕进拿起杯,跟他狠狠碰在一起,听那响声,差点把小冯的杯子撞飞,没待小冯喝完,吕进早将一杯酒灌进肚里。
吕进见冯衙内的杯中酒没喝完,抓住不放,借题发挥说:“我都喝完了,你没喝完,是不是瞧不起我呀?”
冯衙内说:“留点福根,说明我比你有福气。”
吕进说:“你有福气,是沾了你老子的光,只靠你,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就等喝西北风吧。”
人都爱听恭维话,吕进说出的话凉飕飕,寒气逼人,听那意思,不靠老子,连生存都成问题,小冯再也坐不住了,变脸作色说:“啥意思?你他妈看不起我是不?好,我先不跟你说别的,咱俩就喝酒,看谁先告饶。”
“喝就喝,怕你不成。”吕进也来了气。
老冯两口子见两人要以喝酒论输赢,赶忙劝阻,吕英才说:“小冯开车,别喝得太多,安全第一。”他用眼神制止儿子取消这一游戏规则。他见儿子不为所动,求助老婆解劝。
冯母从儿子手中夺下杯,说:“以啃羊头为主,酒嘛,就别喝了。”
听人劝,吃饱饭。吕进见二老都在劝,放下一决雌雄的念头,用筷子夹起一块羊骨头就啃,哪知冯衙内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将吕进比下去,脸上无光,执意要与吕进一决高下,吩咐冯老婆子拿碗,见她迟迟不动,就要下地亲自拿。吕进也是血性汉子,见他执意要喝,大声说:“谁怕谁,妈,拿两只大花碗来。”冯老婆子无法,只好拿来两个盛饭的碗。
两个碗里斟上酒。吕进说这酒咋喝,冯衙内说当然一口清。两人同时举碗,一分钟后,两只碗空了。冯衙内见吕进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服气又斟上,没待吕进开喝,他率先喝干碗中酒,随着大花碗落地破碎的声音,他也软软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吕进见他像一头死猪趴在那儿,嘲笑道:“就这点酒量,还想把我灌醉,玩蛋去吧。”
吕英才慌了:“你把他灌醉,冯长怪罪下来,不好交代。”
吕进骂道:“他手里不就有几个臭钱吗,有啥了不起,就他儿子这个球德性,还要娶白洁云,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吕英才说:“有钱就是资本,你小子一下子挣几百万,也让我开开眼。”
吕进说:“命里没有那么大的财,我也不奢求。不像冯家父子一夜暴富,不知道能吃几碗干饭。”
说完,照冯衙内踢了两脚,见他哼哼两声,趴在餐桌上一动不动,走出父母家,回到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