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进躺在自家炕上,迷迷糊糊睡去,感觉有人猛烈摇动他的身子,大喊着让他起来。他一惊,坐起,见是父亲。
吕英才惊谎失措,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大事不……不好了,小冯开车一头撞到树上,死了。”
吕进闻听,酒醒了一半,腾地坐起来,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父亲说:“莜面窝窝都是真(蒸)的,哄弄你干啥?”
吕进从炕上下来,站到地上,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着圈子,嘴里不住地说:“不跟他喝就好了,这下倒好,出了事,牵连到我了。”
吕英才摊开两手,说:“不叫跟他喝,你偏跟他喝,这下出了事,看你咋办?”
吕进说:“都怪你,非要请他吃饭,要依我妈,把羊卖了,哪有这一出?”
老吕后悔直跺脚:“怪我没有诸葛亮的本事,啥也别说了。现在看看怎么办吧。”
吕进说:“通知冯长赶紧来现场,证明不是别人谋杀,是出了车祸死的。”
老吕掏出老年机,又哆哆嗦嗦拽出一个黑黝黝的小本子,找到冯长的电话号码,每拨一个数字,手都在发抖,十一个数字,竟拨了三分钟,才拨完,电话终于接通了。
冯长吃了早餐,本打算领上相好的去城外麻将馆打麻将,来到院里一看,宝马车不在,问媳妇,老婆说儿子要去草木洼找洁云谈对象,开走了。冯长不恼反笑,整了整衣冠,一溜烟跑出去了,打了辆车,拉上情妇指使司机往城西麻将馆开去。
吕英才打通了他的电话,此时冯长面前摆了一摞票子,至少五千,今天他的手气特别好,心情格外舒畅,接到老吕的电话,听对方说话吞吞吐吐,没一点干脆劲,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影响我打麻将。”老吕横了横心,终于把他儿子出了车祸的话说了出来。他不相信,还想进一步证实,对方早将电话挂断。
冯长愣了一会神,猛然抓起桌上的票子往兜里塞,叫了辆出租车,往草木洼急驶而去。
距草木洼还有三里地,就见不远处围了一堆人,人们指指点点,交警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忙着勘察现场,分析事故原因。
吕英才父子见冯长下了车,慌忙迎上前去,痛哭流涕说了很多话,冯长一句也没听清,他看着那辆撞得面目全非烧焦的宝马车,意识到儿子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腿一软,差点倒下。
交警见家主来了,有个年纪大点的说:“经过我们现场勘察,事故原因是司机开得太快,直接撞树上,引起火灾死亡的。”
冯长说:“我儿子前几天才拿到驾驶本,按说刚学会开车,开的不快呀,咋就直接撞树上了,是不是喝酒了?”
年纪轻点的交警说:“把尸体运回去,我们得做尸检,然后才能下结论。”
冯长扑倒烧成焦炭的儿子尸体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吕氏父子见他哭得肝肠寸断,怕他哭坏了身体,死拉活拽,将他搀扶起。
他盯着父子二人,问:“你们说实话,我儿子是不是喝了酒开的车?”
吕英才料想隐瞒不过,避重就轻将喝酒的场景说了出来。
冯长一把薅住吕英才的袄领子,将他推搡给交警:“他说了,我儿子就是跟他们喝了酒,才出事的。”
年纪大点的交警说:“那就让他跟我们一起回交警大队做笔录。”
吕进担心父亲说不清楚,也跟了去。
冯长的儿子开车一头撞到树上倒毙的消息一经传来,立即在村里沸腾起来。
洁云站在猪圈旁喂猪,就见小妹慌慌张张从外头跑进来,大声说:“上午来我们家想跟你搞对象的那个人开车撞树上碰死了。”
洁云听了,陡地一惊,泔水瓢滑落于地。
凤云见姐姐表情凝重,又说:“正好你不想跟他搞,这下他死了,没人纠缠你了。”
洁云说:“那也不能死呀,年纪轻轻,死了,多可惜。”
凤云叹了口气:“黄泉路上没老少。”
姊妹俩正在议论这件事,冯婆子跌跌撞撞走进来,指着洁云说:“都是你,要不是小冯不会死。”
洁云一头雾水,有蒙冤的感觉,心想,明明冯衙内在你家喝的酒,怎能怪到白某人头上?我也没跟他搞对象,是他剔头挑子一头热,不请自来,出了车祸,跟我何干,你个死老婆子别不讲理。
就在她心里自思自想的时候,冯婆子又说:“老头和儿子都被公家人逮起来了,你看怎么办吧。”
洁云越想越气,你这不是上坟摸不着坟骨坟,瞎闯瞎撞么,她克制着愤怒的情绪,解释说:“吕大爷和吕哥不是让交警抓起来,而是配合做案情调查,说清楚,就能放回来。”
冯婆子眨了眨浑浊的老眼,半信半疑:“就信你这一回,不放出来,还来找你。”说完,脚步不稳,走出去。
凤云鼻子都气歪了,恨恨不平地说:“姐,也就是你好脾气,要是我,一巴掌把她打得找不着北。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洁云理解地说:“冯婆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钻在山沟,哪见过这阵仗,她以为老汉和儿子被交警带走回不来了,才来找我们,其实她是寻求帮助来了,我们应当好言劝慰,不要恶语相向,跟她吵嘴。”
凤云说:“你的心肠这么好,得到回报了吗?对罗绍文实心实意,关怀备至,尽量迎合他的心思,让他高兴,在他爹他妈身上,更是小心翼翼,深怕哪件事做得不妥,引起不满,结果怎样,还是李代桃僵,把你一脚踹开,换成了别人。”
提起罗绍文的背叛,她浑身不爽,摆了摆手,让妹妹闭嘴。
小妹见姐姐痛苦的神情,知道触碰到她的敏感神经,识趣地走开,干活去了。
兴旺不知去哪儿疯跑了,屋里静得只剩下她一个人。人生无常。几个小时前,冯公子还在屋里纠缠她,几个小时后,已经去了阴曹地府。珍爱生命,让生命发光发热,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治理荒山,让荒山披上绿装,是她的梦想,可她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公益事业,只好压在心底。她想起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有将自己的事办好了,才有能力考虑大伙的事。使她欣慰的是,鸡场历经坎坷,走上正轨,开始有收益了,每天都有进项,经营的杏树坡除去承包费,能收获三倍的利益。村民见白家在她的手上出现了生机,纷纷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她靠在被垛上,想着心事,计划着未来,竟迷糊着了。
一个满脸血污的人走进来,她定睛一看,见是小冯。她惊慌说你不是死了,来我家干吗?他说其实没死,受了点皮外伤,不信,你看。说着,凑上前去。她不敢看,往后躲着。他不忍心吓唬她,说,洁云,我是爱你的,否则我不会专程看你。我走后,你要自爱自怜,处对象,千万要谨慎,切不可找我这样的,头重脚轻,没根货。找个稳重的,家里穷富都不要考虑,把你放在心里,志趣相投的就行。她感动地说,你的本质不坏,就因为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信马由缰,毁了一生,希望你在下一世的轮回中做个好人,不要学你爹的样子,胡打狗闹,爹不喜妈不爱,惹人讨厌。他一抱拳:多谢你的教诲,时候不早了,我得向阴司报到了。她还想再叮嘱他几句,见刮起一阵阴风,黄尘漫漫,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她的额头上感到被什么啄了一下,一睁眼,见兴旺养的一只家雀蹲在她的头上,调皮地用喙一下一下啄着她的眉心,想到梦中的情境,自有一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