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
黄连贵被洁云说服了,他带动二十几号人拿着镐头上山,加入到劳动大军里。
大家的干劲空前高涨,人心齐,泰山移,草木洼的人没将大西山移走,却将山皮揭开,整个翻了一遍。
冯长又一次驾临大西山,他被人们的干劲感动了,见山上如用铁犁耕了一遍,这样的土地,栽上树苗不活才怪。
于书记不像上次见他那样冷冰冰,而是主动伸出手跟他握起来,说些客套话,冯长感到很受用,一锤定音承诺前言,还大西山原貌。
中午,老于在家里摆了一桌,宴请了冯长,黄连贵在旁作陪。冯长看了一眼就他们三人,说:“有男有女才红火,去,把白洁云叫来。”
于书记说:“我叫她,她不来。”
老于的妻子端上最后一碟菜,见气氛不浓,一屁股坐在丈夫身边,斟了一杯酒,要与冯长干杯。
冯长见她长得四方大脸,身体肉墩墩,全然没有女人的样子,提不起兴头,摆了摆手,作出回绝的手势。
黄连贵说:“刚才你还说没有女人喝酒不快乐,嫂子主动跟你喝,你倒不喝了。”
冯长只好勉强举起杯,与女主人碰了一杯。
白洁云没到场,冯长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早早就散了场,他借口回城办事,开车走了。
回到家,见妻子躲在一间暗室,在儿子遗像前摆了四盘儿子生前喜欢吃的菜,悄声祷告着。这是自从儿子死后,老婆每天都要重复的程序,雷打不动,天天如此。也就是冯家家资丰厚,贫寒之家,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他往暗室里探了一下头,厌恶地看了一眼老婆,转身走了。
走在街上,他寻思打麻将,拿出手机一问,人手够了,掉头,干脆找罗利峰闲聊,解解闷。
走进罗氏丧葬服务中心,见罗利峰躺在床上睡大觉,想到是他有意为之取悦草木洼村民,让冯某投资栽种树苗,气不打一处来,连吼带叫把他叫醒。
罗利峰睁开眼,一见是冯长打扰了他的好梦,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气哼哼说:“你小子越来越牛气了,嚎什么丧,我还没死!”
冯长一把鼻涕一把泪却哭开了。
罗利峰将睡老虎驱走,惊问发生了什么。
冯长不说,只哭,急得罗利峰挠耳挠腮,恨不能扇他一个耳刮子。
冯长哭够了,才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这下恐怕要真的兑现了。”
罗利峰嘿嘿一笑:“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不食前言,这就对了嘛。”
“对个屁,我一点好处也没捞到。”
“谁让你现在得好处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死了以后好处才能显现出来。”
冯长啐了一口唾沫:“人死如灯灭,我死了后,把我尸体扔在山上喂老鹰我也不知道,你就别作弄我了,我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罗利峰见他想反悔,岂容他作蜡:“你不信人死后有灵魂,为什么还要在你妈坟里塞那些破玩意?为什么还要让毛驴殉葬?为什么还要在你儿子灵柩前杀那么多羊?这就充分说明你事死如事生,相信人死后有魂灵。活时不修德,当心死后人们掘你坟,到那时你可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了。要知道,你是绝头户,没人管你。”
冯长说:“我看白洁云那孩子挺好的,想认作干女儿,没想到她还不同意。”
“要同意,她就不叫白洁云了。”
“看来你对她的了解比我深。”
“那是。”
冯长说:“我看白洁云在容貌、道德品行、能力方面样样都好,为啥你儿子不娶她,可惜我儿子想要,又没福气。”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罗大老板,陷进沙发里好久不作声。
前不久,绍文和沈毛豆回了一趟县城,沈毛豆见作坊摆满了棺材,几个匠人丁丁当当加班加点做棺材,还有几个妇女扎纸人花圈,她连惊带吓跑出,来到办公室,见公公看着一本阴阳书,没好气地说:“爸,跟你说个事。”
他放下书,抬头看一眼,示意她说出。
“你就别从事这一行了,改改行,成天跟死人用品打交道,多不吉利,心情也不好。”
他呵呵一笑:“有啥不好,干得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从你太爷那时干起,三辈了,到现在才形成这个规模,不容易啊。”
她说:“随着火葬方式越来越被人们接受,棺材根本派不上用场,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就能解决问题,再说国家提倡火葬,为的是节省土地,谁逆历史潮流而动,那是没有发展前途的。”
“你是说顺者倡,逆者亡?”
“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仍是微微一笑:“那是你们城里人的观念,我们乡下谁们家死人了,买口棺材埋进土里才感到对得起死去的亲人,倘若火化,觉得那么大的人,剩下一把骨灰,从心理上接受不了。”见她皱着眉头,又说,“我们这儿的人即便火化了,也要买口棺材,将骨灰盒放进棺材里,棺材里塞满死者生前的遗物,直到装不下为止。”
沈毛豆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放屁脱裤子多找啰嗦。火葬的目的是节约土地节约木材,这样一搞,违背了初衷,失去了意义。”
他又是一笑:“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丧葬习俗,强求不得。要我说棺材这一行的生意还是不错。罗氏棺材是光也县的老字号,另外几家,都不如咱家生意好。嘻嘻……哈哈……”
沈毛豆的原意是劝说公公改行,做一项吉利的工作,没想到罗利峰咬定青山不放松,认定这一行当是最好的差使,除非不死人,只要死人,棺材的生意永远可以做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既然劝说公公不成,沈毛豆索性甩脸子给他看,没有之前见面对他的尊敬了,他很气恼。心想,大家小姐的脾气就是牛,怎能强迫公公按照你的思维习惯来行事,即使绍文也不可能完全听你的。他不由自主想到白洁云的温婉、善解人意。
冯长见罗大哥坐进沙发微闭双眼想心事,误以为为他无子嗣着想,异想天开地说:“白洁云不愿做我的干女儿,我想把她娶过来,给我生儿子。”
罗利峰万没料到冯长有此等狼子野心,猛然睁开眼,讥笑:“她都不愿意当你干女儿,你还要纳她为妻,真是白日做梦!”
冯长讪讪一笑:“我只是随口一说,别当真。”
“说也别说,别玷污了人家的清白。”
冯长不以为然:“她都不是你的儿媳了,你还这么护着她,莫非你有非分之想?”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冯长的脸上。
“你敢打我?”冯长捂着半面脸,做出反扑的动作。
“谁敢打她的主意,我决不轻饶,包括张彪。”
冯长指着他的鼻子,数落:“你不可理喻,你是疯子,为了一个女人,值当不值当翻脸?!”
冷静下来的罗利峰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做出过激行为,想到还要依靠他栽树,忙赔出笑脸:“哥错了,哥不该打你。哥给你跪下了。”说着,就要下跪。
冯长见一向居高临下、霸气十足的罗老板要下跪,慌忙扶住,将他按进靠椅上。
罗利峰笑了:“为了给你赔罪,咱哥儿俩好好喝几杯。”
冯长想起在于书记家没吃好喝好,欣然点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彪一头闯进来,刘红艳拿过一只空杯子倒上酒,张彪也不推让,坐在冯长一侧,开怀畅饮起来。
冯长最看不起张彪,他用眼角的余光斜视他一眼,张彪不傻,看出冯长对他的厌恶,心想,也没吃你家饭,你有什么不满的,不再理会他,只与罗利峰两口子有说有笑,把冯长晾在一边。
冯长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不一会,便醉了,趴在桌子上胡乱叫着:“罗利峰,你耍我,我不上你的当。”
罗利峰一激凌,意识到不给他立一张白纸黑字的字据,他随时会反悔的,随即拿来纸笔,飞快写就一份合同,操起一把削苹果刀递给张彪,张彪以为让他行凶杀人,吓得不敢接,当理解了主子的意图后,毫不犹豫抓起冯长的一只手,照食指刺了一刀,鲜血滴了出来。罗利峰抓住冯长的手,在合同右下方摁了个鲜红的指头印子。
张彪向罗利峰伸出大拇指。
罗利峰嘿嘿一笑:“对付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就得用非常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