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小王向洁云承诺的那样，婚后，他就把家安在了草木洼，上班两头跑，好在泽丽乡政府距草木洼不是太远，骑自行车四十分钟就到了，洁云要给他买摩托车，他一摆手，说，骑车子一方面锻炼身体，另一方面看风景，两不耽误，岂不更好！洁云笑笑，没再坚持。就这样，他早出晚归，风雨无阻，日子就在平淡无奇中一天天滑过去了。

白长水起初盖房子时，囿于经济困难，只盖了三间里软外硬的房子，其实房基地总面积有一亩，盖厕所猪圈鸡窝占用一部分外，大部分闲置下来，夏天种点菜，供一家食用，冬季堆放柴禾，如此而已。

洁云与小王结婚后，他俩住东间，凤云自然不能跟大姐一起住了，只好搬到西间和弟弟住去了。

小王见院子阔大没有很好利用起来，向洁云建议说明年一开春把旧房推倒重新盖五间大瓦房，那样住起来就宽敞了，二妹他们回来也有地方住了。

洁云见他有此一说，道：“我不想把钱用在改善住房条件上，将有限的钱投放在养鸡场，扩大一下规模，更有意义。”

小王怜爱看她一眼，说：“娶你，我们家没花多少钱，我爸我妈感到很对不住你，他们说既然你不想在县城买楼买房，不如把你们家的房子拆了，盖新的。”

“可……”

小王知道爱妻想说什么，及时说：“你放心，除了盖房子的钱，我们家还有钱，支持你办养鸡场还是绰绰有余的。”

每年都有富裕起来的农户将陈旧的房子推倒重新盖起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洁云很是羡慕，由于她们家一直处于贫困状态，迟迟不敢动工，今见小王有此动议，正符合她的心思，欣然同意。

年终岁尾，又到过年的时候了，二妹早早打回电话，要回来过年，洁云稍一思索，回道，冬月寒天，回来住哪儿，还是别回来了，等明年盖了新房子，再回来。巧云听说家里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高兴地说，那就等盖了新房，一准回家过新年。然后又问了问盖房子的钱从哪儿出，当得知是姐夫家出的，她欢喜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直夸大姐找了个好人家。

过年是喜庆而欢乐的，洁云听闻耳边不时炸响的鞭炮，却高兴不起来。她踯蹰在院子的角角落落，看到任何物件，都能勾起她的无限遐思。她来到牲口棚，看到枣红马站在槽前咀嚼草料发出的声音，想起此马的来历：一年夏天她去泽丽赶集，走在半途，见两个牲口贩子将一匹红马往一辆车上牵引，心想，马一旦上了车，就等于上了刑场，绝无生还的可能。看着这匹马从眼里流露出哀怜的眼神，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上前打问拿着票子要走的马的主人为啥要卖掉它。马主说它得了病了，我不想给它看了。她说你把有病的马卖出去，马肉流通到人们的餐桌，人吃了不得病才怪。马主显出毫不在乎的神情。她看了看那匹马，问，它得了啥病。马主说拉了好几天稀了，我担心一直拉下去，要瘦，赶紧卖掉。她心里一动，说，要不，我把它买上吧。马主看了上了车的马一眼，为难地说，那你不早说，钱也收了，人家就要拉上走了。她再度向马看去，见马昂头发出嘶叫，一咬牙说，多给你二百，这马归我了。马主高兴地点头。

洁云牵着马，马主跟在后头来到白家一看，院子倒是挺大，房子是那种木格小窗，且油漆剥落，上眼一瞅，就不是有钱的家庭。马主冲洁云说，把你父母喊来，拿钱走人。

她不遮不掩：“我就是一家之主。”

马主上下左右看了她四眼，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竟是家里的顶梁柱，疑惑地问：“你爸妈呢？”

“他俩出了远门，再也回不来了。”

“出国了？”

“比出国还远。”

“飞上月球了？”

“差不多。”

马主睁着不大两只小眼，眼珠子转了转，回过味来：“敢情死了吧。”

“让你说对了。”

马主见她家寒酸得很，心里犯起了嘀咕：卖给她，能把钱拿到手吗？就怕赊帐，一赊，猴年马月才能给，光跑腿费就够受的。贪图多卖出二百块，还让牲口贩子骂个半死，图球个啥。正在他后悔不迭之时，就见对方微微一笑：“钱是没有，压上房子行不？”

他一听，简直气炸了肺：“你这破房子能值几个钱？我要的是钱！卖牲口的钱！”

“别看房子破，给我八千，不卖。”

他扫了一眼院子，略微点了一下头：“就冲院子，也值。”

听他这样说，她说：“把房本压上，你放心了吧。”

马主说：“要是把房本攥在手，我的心就放回肚里了。不知你多长时间能赎回房本？”

她思忖半天，说：“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他两眼一转，趁机敲竹杠：“在这期间，你还得付给我点利息，这事才能算完。”

她爽快地说：“行，那还不行。半年给你一百，一年给你二百。”

马主见女主人说话痛快，拿上房本屁颠屁颠走了。

说句实话这匹马没有多大毛病，只是马主不想伺养了，借口卖掉，洁云请来兽医，三副药灌下去止住了拉稀，五天后就康复了。

枣红马为了报答洁云的救命之恩，干起活来格外卖力，成了她的得力干将。春天种地离不开它，秋天拉庄稼离不开它，秋后耕地仍旧离不开它，地里活干完，还要套上车拉上农富产品去集市上卖。看着这匹马给白家立下的汗马功劳，洁云哪怕少吃一口，也要给马加料。马无夜草不肥。枣红马毛皮发亮，体格健硕，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赵来顺在生产队那时是伺养员，养了无数哑巴牲口，连他都不敢相信，这匹又听话又能干活体魄又强壮的马，竟出自走出校门不长时间的白洁云之手，逢人便夸白大丫头能干。

洁云看到这匹枣红马，浮想连翩，发了一会呆，想到日后一定要给它盖个遮风挡雨的马棚，才能对得起它付出的辛劳。

接着，她又走到猪圈旁，看着圈内空空如也，不禁唏嘘不已。

父母在世，粮食短缺，每年养一头猪，腊月根儿出兽出去，换回钞票，买回油盐酱醋茶，剩余部分，供洁云巧云凤云念书。自从母亲去世后，洁云打破常规，春天捉两头小猪，到腊月底，长成三百多斤一起卖了出去，换得的钞票自然不少，其间的艰辛不必细说。有人说养猪是拿零钱换整钱，这话一点不假，不过，到洁云这儿，这话就有点不对了。洁云喂猪，一部分靠的是粮食泔水，一部分来自山野菜。采撷山野菜，不需要成本，只需苦力就够了。劳作之余，总能看到她和妹妹一人一筐山野菜行走在夕阳西下的乡间小路上。

一进腊月门，养猪户纷纷张揽出兽生猪，小王见又来个收猪的，赶忙跑回去告诉洁云，哪知洁云不慌不忙说那就把那头最大的卖了吧。

小王不解其意：“留下那头小一点的干啥？”

“宰了吃肉。”

“除去头蹄杂碎骨头架子，起码净剔肉一百五十斤，能吃了？”

洁云一笑：“让你爸妈尝尝散养的黑毛猪肉，肯定比市场上卖的好吃。”

小王深受感动，妻子处处步步考虑的是他的父母，他为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暗自庆幸。

杀猪那天小王特意请了一天假，他见洁云不请杀猪匠，亲自上阵，担心地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样血腥的场面你能扛得住？”

她看他一眼：“你小看为妻了，一会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领。”

“那倒要领教一下。”

早晨吃罢饭，洁云小王凤云，连兴旺也换上平时干活的衣服，他们在院子西边栽了两根木头杆子，中间绑了一根木杆，将一口大锅架在早已砌好的灶台上，添上两桶水，锅下面架上木头片子烧起来。他们把猪从猪圈赶出来，这头待宰的猪以为是让它出来放风，兴奋地摇着尾巴，伸出嘴头子这儿拱拱那边嗅嗅，等走到一张木桌前，试图拱翻桌子时，洁云一使眼色，大家齐动手，一下子把猪摁翻在地，蠢猪还没有反应过来，四个蹄子早已捆住，四人合力将猪抬到桌子上。

兴旺最爱看杀猪了，他们家从来没杀过猪，要想看，就跑到别人家去看，今天他家破天荒第一次杀猪，他打了鸡血般，蹦蹦跳跳，手舞足蹈，早将杀猪尖刀递给大姐，然后又迫不急待从屋里拎出一个铁盆，凤云见盆里没有放面，赶紧舀来两碗玉米面放进盆里，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做搅拌状。洁云见一切准备妥当，掂了掂手中的刀子，对准猪的脖颈将刀子刺了进去。

小王万没料到猪在受痛的情况下，竟产生强大的反抗力，差点把他掀翻，他又一次紧紧摁住，使其动弹不得。猪发出凄惨的嚎叫，随着鲜血汩汩流出来，它的反抗力没有以前强烈了，直至声息渐微，到最后四个蹄子一蹬，舌头伸出嘴外，彻底不动了。

兴旺从三姐手里抢过树枝，胡乱搅拌起猪血和玉米面，边搅拌边说：“我最爱吃蒸猪血了。”

洁云拔出刀子，吹了吹刀子上的血，说：“爱吃，就使劲吃，保证让你吃个够。”

小王见妻子对她这个弟弟怜爱有加，又见内弟鼻子垂着两股鼻涕，感知姐弟情深，不由感慨万千。

休息片刻，他们几人把猪抬进锅里，上下左右翻转猪身，洁云用特制的铲子刮起了猪毛。半个小时后，猪毛刮净，露出白白胖胖的猪身，看上去有几分可爱。洁云把猪头割掉，吩咐大家齐动手，将没头的猪挂在铁钩上，开始开肠破肚。

小王见爱妻杀猪毫不畏惧，收拾起猪来动作娴熟，问：“你以前杀过猪？”

“杀过。白嘴鸭办事那年，跟我买的猪，就是我杀的。”

“怪不得呢。”

洁云边掏肚肠边说：“起初他们也没想着让我来杀，是我主动揽过来的。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啥活干干才好。”

小王由衷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