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和老婆忙着在田间种地,就见一个人站在地头跟他打招呼,仔细一看,见是泽丽乡最高统帅蔡书记,慌忙撂下盛种子的簸箕,一路小跑来到他跟前。
老于说:“蔡书记不在乡里呆的,跑到我村,有啥指示?”
“指示谈不上,我想让你领上我去山上转转。”
老于有些为难:“大忙忙的,是不是过了春播?”
蔡书记不悦道:“我不比你忙,仍要抽出时间下来转转。”
老于只好点头。
于妻见丈夫不管不顾领上蔡书记游山玩水,抱怨道:“挣不了几个钱,净耽误农活,我看下一届选上你,也不让你当,把家里的事安顿好啥都有了。”
她的话让蔡书记听到了,他笑笑对老于说:“想不到你还是气管炎(妻管严)哩。”
“女人受剥削受压迫好几千年了,新社会好不容易翻身得解放了,让她们管管大老爷儿们吧。其实她们说得大部分占理,比如……”
蔡书记打断他要往下说的话:“你觉得你当村书记受委屈了,是不是待遇与付出不成比例?”
老于无言地点了点头。
蔡书记边走边说:“以前村干部的工资是从提留中提取,有的村收不上提留,辛苦一年,有的人连补贴也领不上。税费改革后,从财政所领取,保证了人员工资,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取消农业税后,村干部的工资有了很大提高,你应当满足才是。”
老于讪讪地说:“跟以前相比,我是满足了,可我媳妇老是唠叨不如出去打工挣得多,一心想让我撂挑子,出外做活。”
“女人的话该听听,不该听就别听,听了不该听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要后悔一辈子的。”
老于听了蔡书记的教导,频频点头。
走着走着,蔡书记眼前一亮,发现不远处的山脚下有石牌坊石人石马石羊等石像生,这不就是在地图上看到的那处古建筑么,不由加快了脚步朝前赶去。来到近前,看着肢体不全的石像生,抚摸着绿苔斑驳的躯体,感慨万端。
老于指着汉白玉石碑让他看,由于年代久远,雕刻的字历经风吹雨打,早已模糊不清,凭着深厚的学养,对古体字的研究,蔡书记仍能看懂碑文的大致意思,不无动情地说:“袁亚杰在元朝的建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身后不应该这么凄凉,把他的坟好好修修,也算对得住他挣下的功劳。”
“乡里没钱,村里没钱,县里资金紧张,咋修,总不能把人员经费、办公经费省下来修几百年前的坟墓吧。”老于两手一摊说。
蔡书记说:“谁让村乡县出面修缮,不会往省市文化部门报批,他们有专项资金,可以完成这项工作。”
老于说:“我脑袋小,说话没人听,蔡书记你上边有人,给张罗张罗。”他见对方答应下来,又说,“别看草木洼地方不大,在抗日战争时期县政府搬到这儿还办过公,魏德的英雄事迹你听说过吧。还有白洁云的爷爷为掩护办公窑洞不被大火烧掉,奋力扑火,让浓烟呛晕,大火烧成焦炭,死得很悲壮。”
提起白洁云,蔡书记像想起什么,说:“听说她跟罗利峰的大儿子谈得好好的,咋说不行就不行了?”
老于一声长叹:“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我也不清楚他们因为什么没成,听小道消息说,罗利峰不同意。”
提起罗利峰,他想到老罗欲买下坡上的杨树,兜兜转转,来到大西山,见小树苗竖成排横成行,小南风一吹,微微摇晃着小脑袋,用手指点着说:“人们都说罗利峰是老油条,我看也不尽然,人家砍了树,还要给栽上,这就足以说明他的心不黑。”
老于一撇嘴:“你不能把他当成菩萨,他的心地可没那么好。这些树是我村冯长给栽的。”
蔡书记更加迷惑不解了:“为啥他要给他挣面子?”
“鬼才知道他们之间玩的是啥把戏。”于书记骂了一句。
蔡书记城府就是深,到现在仍没说破此行的目的,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村除了大西山,哪里还有树坡?”
老于一招手,他俩穿沟过涧,过坎上坡,来到杨树坡。
蔡书记放眼一望,果如张彪、罗利峰所说,成材的杨树数也数不清,棵棵笔直,直插云天,犹如哨兵,年复一年守护着一方土地,使草木洼风调雨顺,比外村更加空气清新。他喜眉笑眼地说:“你老是在我面前哭穷,这些树木就是绿色银行,把这些成材林卖了,干啥不行。”
老于:“不瞒你说,罗利峰想买,我还不想卖给他?”
蔡书记故作惊讶:“为啥?”
“他要是答应给栽上树苗我就让他砍。”
蔡书记说:“你提的条件有点苛刻,谁买树,还管栽树?”
“对罗利峰这号人就得这么对付,要不,他钱多得花不了。”
“他的钱再多也不愿意这么干,这不成傻瓜了么?”
老于发狠地说:“那他就别想买。”
蔡书记呵呵一笑:“你这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啊。”
老于自信地点着头。
摸清了老于的所思所想,身为乡书记的老蔡也不便多说什么,本来以他的身份可以压一压,让他卖给罗老板,可他不想这么做,认为这是老于的内政,不插手为好。他俩说了一会淡话,下山。
半个月过去了,罗利峰没等到蔡书记的回话。一天,他等得不耐烦了,指派张彪去乡里问问。
蔡书记一见张彪,倒是很热情,问长问短,就是不谈杨树的事,张彪实在憋不住了,问:“那天的事问了没有?”
蔡书记装聋作哑:“啥事?”
张彪略带讥讽:“贵人多忘事。就是罗老板买树的事。”
蔡书记装出想起来的样子:“噢,那事嘛,我问老于了,他说不卖。实在想买,许诺栽上小树苗就卖。”
气得张彪在地上打着转转,怪叫着:“无理要求,断然不能答应。”
蔡书记冷笑道:“不答应,这桩买卖做不成。”
张彪沉声问道:“你不会干预一下?”
“将村干部的权力下放,是我主政以来一贯主张,我不能违背原则。”
张彪见他打起了官腔,一甩袖子,夺门而出,蔡书记赶上来,说:“老弟,你的恩情还没报达完,中午我请客,请你好好搓一顿。”
“不必了。我有吃饭的地方。”
看着张彪旋风般走出乡政府,老蔡摸着下巴一绺短髭,不在意地笑了。
罗利峰坐在太师椅上听完张彪的陈述,怒发冲冠地一拍桌子,厉声说道:“他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试想,哪个乡书记管不了村干部?我看他根本就没跟老于说!”
张彪皱着眉头说:“我听我媳妇说,前几天蔡书记去过草木洼,老于领上他去山上转了转。”
罗利峰猜不出蔡书记是如何跟老于说的,老于竟也不买蔡书记的账。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在光也县范围内,没有他罗利峰办不成的事。他挥了挥手,示意张彪出去。张彪迟疑着不肯往出走,罗利峰以为他要在这儿蹭饭,随手从抽屉里抓出一把钱,扔给他说:“我今天不想喝酒,你到街上喝去吧。”
张彪目测一下,少说也有一千,立即眉开眼笑,像一只哈巴狗似的,摇起了尾巴。他乘胜追击,小心翼翼地问:“我小舅子那事——”
罗利峰猛然想起答应他内弟来棺材铺学做棺材的事,爽快地说:“明天就让他来吧。让梁师傅好好教教,我这里实行的是计件工资,最多的一个月能拿五千。”
“嗬!比开出租车还挣得多。一定让他把这门手艺学到手,挣得跟师傅一样多。”张彪脸上开花地说。
要想使马儿跑得快,就得给它加点料。在罗利峰眼里,张彪就是他的忠实狗腿子,他不便出面办的事,就委托老五去办。实践证明,张彪没有辜负他的托负,将交代的事办得还算圆满。在买树这件事上折戟沉沙,亦属正常现象,行军打仗还有失利的时候,甭说其他的事了。
张彪甫一出门,罗利峰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