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艳向来同情弱者,她见韦良原从大狱出来,一无所有,还要看张彪的脸色行事,跟丈夫建议,伙食费全免,住在棺材铺。韦良原由此很是感激,总想为罗家做点事。
韦良原从草木洼回来,来到财务室,向女主人说明此行的结果。
刘红艳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安慰他说:“不怪你办事不力,我知道老于也是一根筋,认定的事,一条道走到黑。”
“东方不亮西方亮。草木洼不行,可以去别的村买嘛。树多得是。”
刘红艳无奈地说:“多是多,可老罗非得在草木洼买成。要不这样吧,你把你姐夫叫来,我跟他商量,我们伐树,叫他栽树,放心,这钱我出,只是瞒过老罗。”
韦良原担心地说:“你这样做,罗老板一旦知道,会不高兴的。”
“只要你们不说,他就不会知道。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刘红艳进一步说。
韦良原想不明白的是,既然钱对罗利峰来说只是数字,为何他不肯作出让步,痛痛快快答应,把买卖做成?想来想去,得出结论:有钱人就是牛气!想问题办事就是与众不同。想到自己从二十几岁起判刑入狱,三十岁几岁从大狱出来,最好年华在劳动改造中度过,不禁唏嘘不已,若不是来罗氏开办的丧事服务中心打工,不知飘荡何处。原本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可他想当面把这一利好消息告诉姐夫,于是,坐班车又回到村里。
张彪再次见到小舅子,已是午后三点。韦良原兴冲冲大踏步进来的时候,张彪午休才起,他睁着睡眼惺惺忪的眼睛,讽刺地说:“瞎子点灯白费蜡了吧。”
韦良原掩饰不住兴奋之情:“虽然于书记这边不松口,刘红艳那边却放开了政策。”
张彪两口子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待韦良原娓娓道来,没把两口子下巴惊掉,他俩万没想到一向做事认真缜密的刘红艳为成全丈夫的心愿会出此下策,张彪想了想说:“你去跟刘红艳说,我不想这样干,一旦让老罗知道,还不把我的皮剥了。”
“刘红艳说,花多少钱,他也不知道,让你放心。”韦良原转告了女主人的意思。
张彪说:“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旦让罗利峰知道其中的猫腻,那还了得。”
急得韦良原看向姐姐,希望她说服姐夫,让他把这事应承下来。
韦良颖眼珠灵活转了转,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呀。不花自家不分钱,就把事做得漂漂亮亮。你不说刘红艳对你意见很大,总想找你的不是,这回正好改变一下她对你的看法,一旦取得两口子的信任,你就能在他们那儿占更大的便宜。”
张彪听了老婆的合情合理分析,大嘴咧得跟瓢似的,一尥蹶子,跑到棺材铺找刘红艳核实去了,了解到女老板的真实意图后,回来找到于书记,将老罗夫人的意思说了,老于一拍大腿,喊了一声:“成交。”
此后的日子,张彪争当刘红艳的马前卒,出点子想办法,一个月后终于把砍伐证办了下来。
洁云见张彪对砍伐北山的杨树表现出无比的热情,对小妹说他简直就是罗家养的一条狗。凤云说不管咋说,毕竟是按照于书记的意图来了。洁云解气地说,没想到罗利峰也有屈服的时候。
很快,刘红艳找来一帮工人对山上的树进行大肆砍伐,不消半个月山上光秃秃一片,让人看了有些心疼,她做事比老公强多了,找来勾机,又用了五天时间将树根连根拔起,以利于以后栽小树苗。按照协议要求,砍什么栽什么,北山还栽植杨树。夏天栽树成活率极低,这要推到秋季才能进行。
张彪开了一天车回到家简单吃了口饭,马不停蹄又跑到北山巡视,天色已晚,他仍在山上转悠。
所有树木一下子砍光了,视野空阔起来。四面八方全是凄凉寥廓的旷地——凶恶的物形,悄立无声,走近去看却化为乌有的侧影,差杂交错的黑影,摇曳的嵩草,可能有的幽灵,古怪骇人的猫头鹰的叫声,所有的一切的一切,没有使这个壮汉退缩,走走停停,一个不小心,脚陷入田鼠洞穴,把脚脖子崴了,一阵钻心的疼,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将左脚费力从深坑中拔出,再也没兴致欣赏山中夜色,一瘸一趔走下山坡。
江玉的坟茔从大西山迁到北山脚下,往常张彪上山下山绕道而行,今天不同于以往,脚腕子的疼痛忘记了一切,走到江玉的坟前,才知道避让,可为时已晚,他只好硬着头皮打此经过。
怕什么来什么,一个旋风绕着坟墓盘旋三圈,从旋风里走出穿着一身缟素的白衣女子,正是死去多年的江玉。张彪头皮发麻,吓出一身冷汗,本想脚底抹油逃出这是非之地,怎奈脚受伤,想跑也跑不掉,只好“扑嗵”一声跪下,连连求饶。
江玉走到他面前,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大巴掌。白森森的指甲又尖又长,划破了他的脸,他惊惧地看着她,说:“你不是死了吗,咋又复活了?”
“人死不能复生,我是死了,可我的魂魄还在。阎王爷见我死得可怜,不收留我,叫我抓替身,我心地纯洁善良,不忍害人,一晃多年,灵魂得不到安顿,仍到处悠荡。”江玉怨恨看他一眼,无限伤感地说。
他想起前情往事,内疚不安地说:“都是我害的你,要不是……要不这样吧,你把我当替身抓了吧,算我向你赎罪了。”
她不屑地说:“你五大三粗,肥头大耳,脸上的络腮胡子能把人扎死,我可不想找这样的替身。再说你是男的,我是女的,阴曹地府也不让我这么办。”
一时无语。
他微微抬头,见她俏丽的脸庞变成骷髅头,美丽的大眼睛成了两个黑窟窿,从黑古隆咚的嘴里冒出丝丝黑气,吹到他脸上,他肝胆俱裂,磕头如捣蒜,声音发颤地说:“你让我怎样做,才能饶恕我?”
她冷冷一笑:“在我的墓碑上磕一百个响头,我就饶了你。”
他听话地爬起来,冲着墓碑就磕,磕到五十多下,已是头破血流,再也坚持不住,两眼一黑,栽倒坟前。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一个老男人的声音响彻耳畔:“醒醒,你是怎么了?”
他悠悠醒转,睁眼一看,见是小叔,方知自己见了江玉的埋身之地,受到刺激,神经错乱所致,怔怔地问:“小叔,你说世上有鬼吗?”
小叔说:“信,就有,不信,就没有。”
张彪说:“我刚才明明见江玉从坟墓里钻出来,朝我脸上抓来。”说着,指给小叔看。
小叔借着昏暗的月光没看到他脸上的抓痕,倒是看到他额头流出的血。他深深叹口气,说:“不管咋说,江玉上吊自杀跟你有一定关系,让你受点惊吓受点伤,也是报应。我搞不清楚的是,去年罗利峰砍伐大西山的松树。你无动于衷,今年砍伐北山的杨树你上窜下跳,活跃得很。跟叔说实话,是不是你从中得好了处。”
张彪被小叔的话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而是难为情地一笑:“罗利峰出了车祸,下不了地,我受他媳妇委托,与老于沟通买下这挂树,朋友之间,帮帮忙,无可厚非。”
小叔定定看着他:“你没说实话。”
张彪“扑哧”笑了:“让你老人家猜对了。老罗不同意绿化北山,为了能顺利买下这些树,他媳妇给我钱,让我搞绿化,栽小树苗。你说世上还有这等好事,所以,我很兴奋,白天没工夫,黑夜也要来转转。”
“老罗那么精明,对你的善举信不信?”
张彪说:“爱信不信,反正我按照他媳妇指点的做了,顺利买下这些树,完成老罗的夙愿了。”
小叔被逗笑了:“有钱人的想法就是跟穷人不一样,这种有粉不往自己脸上擦,擦在别人脸上,亏他媳妇想得出,换了我,打死也不这么干。”
张彪呵呵一笑:“你成不了富翁,关键是没有与众不同的想法。”
小叔皱着眉头说:“往脸上贴金的大好事,也没见你宣传过,这与你的好大喜功的处事风格不一样啊。”
“刘红艳有交代,不让我吹嘘,怕我说漏了嘴,被他男人戳穿。其实我嗓子眼痒痒得很,做梦都想往出说,好让人们知道我为草木洼做的贡献。”张彪无奈又憋气地说。
小叔说:“不让你说,你就别说,做个无名英雄,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彪想起以前干得那些不得人心的事,只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