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云,拿上这五十元钱,买些东西,滋补滋补身子吧。”
“绍文,我有钱。”
“我知道你们家经济困难,两个妹妹都在上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我怎能要你的钱,你的钱也是父母用血汗挣来的。”
“他们挣的钱,远比你母亲挣的容易些。”
洁云深知这句话的份量,母亲是生活的强者,她宁可自己多受累,也不让子女多干活,不到五十岁的人,背驼了,腰弯了,她每次回家,母亲总是督促她多看书,少干活。
洁云接过钱,激动地说:“绍文,这钱算我借你的,日后一定奉还。”
绍文见她接过钱,嘴角漾出了满意的微笑。
路边的野草随着时令的变化发黄了,树叶被一阵秋风吹落了一地。
洁云仰视天边的一弯新月,新月好像怕冷似的,半露半藏躲进云层。她忽发感慨地说:“我印象中的月亮,总是和冷字相连。幼时学的入门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是这样,长大后读到的‘三五兔辉成,浮阴冷复轻’,还是这样。”
“那可能与你的身世有关。”他悠悠地说,“在我看来,黄昏时分的月亮最为美丽了。试想,黄昏的时候,太阳羞红的脸掩没了,夜幕渐已拉满。蓦地,月亮挂在天空。啊!多奇异。像一轮黄黄的金盘,如破壳不久小鸡的绒毛,那样鲜那样亮,可爱极了。趁人沉思遐想的时候,它又换了容妆,真正变成了玉盘,亮亮的,柔柔的,月光如水一般,使人不禁要捧它入手,就像掬起春河里的水,那样柔那样美。”
他发现她小声抽泣起来,慌忙转到她对面,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她抽泣得更欢了。
他道:“我刚才无非是赞美一下黄昏的月亮,如何皎美好看,没有说别的呀。”
“可是,你不应该对我说这些,明知道我是多愁善感的女孩。”
“那我在你面前说什么才好?”他深情看她一眼,猛然醒悟到爱别人有时候是一种征服。很多人都希望在自己短暂的生命历程中,通过征服显示魅力,证明存在的重要价值,来安慰本来就孤寂的心。
想到这儿,他露出了理解的笑意,眼光热烈地投注到她的脸上,这眼光像一把火,烧毁了她所有的武装,烧化了她所有意识。
他们紧紧贴着,他听到她的心跳,她也听到他的心跳,好久好久,他慢慢抬起头,她的头依然深埋在他的怀里,享受着初恋曼妙的时光。
一弯新月钻出云层,欣赏着这对涉世未深的小情人。水洼处青蛙不时岸上岸下扑跳,田野的蛐蛐给它伴奏。
富有激情的人爱得最痛苦,因为他的爱以燃烧自己为前提;富有激情的人爱得最幸福,因为只有他才能登上爱的顶峰。
洁云并不奢望绍文对她如何关照体贴,相反,她愿意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因为她深知自己的身世,但相爱是缘,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被他吸引着走近,她也曾竭力逃避过,但最终还是堕入那张缠绵的网。
因为拥有了他,所有的日子变得拥挤和充实。
他们同在一个班里上课,天天相遇,每一次被他柔柔的注视,她都忍不住战栗;看到他的身影,听见他熟悉的声音,她都会心跳加剧。小说中的人物只需一种寄托,无须常常相聚在一起,而她是活生生的人,渴望拥有时时刻刻。然而现实毕竟是现实,短短几个小时的别离,都让她感到失落了什么,她无法想象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该怎样度过。
同样,绍文也深深被这个农村姑娘所吸引。明知道父母不赞成他在读书时期交女朋友,更不赞成他交的是农村姑娘,这在父母看来,特别是父亲看来,违悖了他的宗旨——门当户对。父亲的看法,在他还不知道世上有个姑娘叫白洁云时就曾说过。
真正的爱情,就是真正的痛苦。把爱情看成一块棒棒糖,永舔永有,是某些年轻人的幼稚与幻想。
他没有年轻人那种狂热,也没有年轻人那种幼稚,他深知,要想得到真正的爱情,必须亦步亦趋,逐步争取。
屠格涅夫在他的小说《初恋》中说,初恋是昙花一现的幻影,这话可以不可以作为初恋诠释的经典?
初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以失败告终。倏忽间,他脑子里闪过陆游与唐婉的故事。两鬓飞霜的陆游四十年后又来到他与唐婉曾经来过的沈园,沈园的柳树都已变老,他也快成入土之人,思前想后,不觉泫然泪下,伤心到了极点,吟出“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的诗句。
千万不能步陆游的后尘,他强烈的想,有些事可以失而复得,有些事可以破镜重圆,有些事可以重整河山,惟独爱情不能,一旦失去,只能落花随流水,逝者如斯夫。
此后的日子,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越来越融洽。
早晨,他们在一起散步,呼吸着新鲜空气,互背着语文课本的经典名句;中午,他们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下,看着大自然的草木渐渐凋零,发出无限感慨;黄昏,他们漫步在落日的小径上,松弛一天学习的疲累,欣赏着红透半边天的晚霞壮景;晚上,他们相依相偎,谈人生谈理想谈报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