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不关心家务事的老于一反常态,对家里事异常热心起来。
妻子见他将“狗尿苔”错认为松树蘑菇采了回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才说:“都土埋半截的人了,连松树蘑菇都认不实,不知道你这老农民是咋当的。”
老于听老婆这么一说,羞愧难当,但他不想低头认错,还想摆一摆架子:“谁说我是欺负土坷垃的老农民,我是草木洼的最高领导人,谁们家婆媳关系不睦了,女婿看不惯岳父了,都是我出面调解的,草木洼经过我的治理,出现了贞观之治的局面,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妻子听他说得越来越离谱,驳斥:“你连张彪都管不了,他这几年把村里闹腾得乌烟瘴气,别的不说,就说他把村里有点姿色的女人搞了个遍,还想打白洁云的主意,要不是洁云是个好孩子,早被他糟蹋了,你咋不管管?”
老于讪讪地说:“这属于个人行为,一个米粒大的官,管不了。”
她见他不吹了,才说:“你采这么多蘑菇,要送谁?”
他绷着脸说:“女人不得干政。”
这是从他当书记以来,给老婆定下的规矩,不像有的村干部,明的是男人当政,实际都是女人拿主意,只不过借他一张嘴,向村民宣布一下而已。这样造成的弊端很多,女人毕竟没有见过大世面,相夫教子还可以,让她站在全民立场上,决策的事就有失偏颇,惹得民怨沸腾,干群关系一度紧张。
一天清晨老于睁开眼,一望窗外,蓝天白云,不凉不热,正好出行。他穿好衣服,吃了口饭,将晾晒窗户台的蘑菇装进一个蛇皮袋子里,推出摩托车,骑上,发动着了,一溜烟冲出院子。
妻子指着他后背,磨叽道:“拎着破蘑菇就要找人办事,十有八九大败而归。”
老于来到县城,走进罗氏丧事服务中心,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映入眼帘的都是死人用品,尽管他先后发丧了父母岳父母,还是被眼前景象唬得够戗,只见院中一根旗杆上挂的不是红旗,而是一串串白色纸幡,微风一吹,轻轻摇荡,随着哀乐低回,制造出的气氛是悲伤的,让人揪心的。花圈摆满了墙根,最大的有笸箩那么大,最小的有扇子那么大,各色都有,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发丧死人离不开棺材,大者装一头大象绰绰有余,小的,装一只狗就满了。从松柏到柳木杨木都有,有的做工精细有的做工粗糙,能满足不同层次的丧者。最吸引老于眼球的是一口柏木棺材,大头雕刻一个大大的寿字,棺壁镂刻五只仙鹤,周围祥云缭绕,看上去栩栩如生,如活物一般。骨灰盒用六层铁架子呈扇形摆放着,电机带动转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看见样貌,上眼一看就能分辨出三六九等,价格自然不同。
他腿肚子发软摸到罗利峰的办公室,见罗老板坐如松学着关公的样子手拈短髭在读《春秋》,听到有人咳嗽一声,这才引起棺材铺主人的注意力,他从书里拽出目光,抬头一看,见是草木洼的当家人,不觉得奇怪,而是料定此人一定会来,淡然一笑,指了指旁边一把椅子。老于没坐,而是颤颤巍巍指了指院子。
罗老板轻轻一笑:“不明白了吧,这叫卖啥吆喝啥,把产品做成品牌,及时将东西展现给买家。”
“这样看上去不舒服,心里产生阴影。”
罗老板哈哈一笑:“习惯成自然。听不到哀乐,心里还麻烦呢。”
他俩拉呱一阵,老罗拉长声音,问:“找我何意呀?”
老于一脸谄笑,将随身拿来的蛇皮袋子打开,亮了亮里面的蘑菇让他看。他看了一眼,不屑地说:“我们家有呢,再说要想买,市场上多的是。”老于恭维地说:“你是大老板,要想吃,什么东西吃不上。这是我亲自上山采的,保证真货,不像市场上卖的,以次充好,连‘狗尿苔’都给掺和进去了。”他听了,煞有介事抓起一把干蘑送到鼻子边闻了闻,老于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不可一世的罗老板恰好抓在手里的是“狗尿苔”,倘若被甄别出来,甭提绿化荒山了,臭骂一顿都是轻的。还好,罗利峰没有看出这是蘑菇中的败类,连连点头,“就是与别的蘑菇不一样,味真大。”老于一颗悬着的心落回肚里,赶忙说:“送给罗老板的当然是好东西了,你就放心吃吧。”
罗利峰如一只大螃蟹坐在老板椅上,阴阳怪气说:“说吧,找我办啥事。”
老于端正一下站姿,开口:“我听洁云说你想绿化我村的荒山,我特来跟你接洽。”
老罗板着一副生铁脸,说:“我是找过她,可她没答应。”
“她答应不答应没关系,我是草木洼的当家人,说话才算数。”
老罗自顾自地说:“既然她不答应,那就算了,谁让她不识抬举。”
老于着急地说:“她不是村干部,连支委也算不上,答不答应跟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罗老板呵呵一笑:“可我不想投资了。”
老于见他面沉似水,连眼皮也不抬,知道再说也无益,悻悻离开了棺材铺。走出棺材铺,天气彻底放晴,抬头看了看太阳,万把银针向他眼中射来,晃得他睁不开眼睛,想起疏忽大意没有拣去的那个“狗尿苔”,不知吃进不可一世的罗老板嘴里是何滋味,报复性地笑了。
回到家,老于黑着脸一句话什么也不说,妻子嘲讽道:“拿一把干蘑菇就要找人办事,你这礼也太轻了吧。”
他看内人一脸幸灾乐祸,大骂:“罗利峰真不是东西,洁云没嫁给他儿子算是对了,否则就他目空一切,除了天就他大的样子,定会瞧不起她。”
妻子感叹着说:“要知道你去找他,我肯定不让你去。这回知道碰一鼻子灰的滋味了吧。”
老于说:“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在我任上,不把荒山绿化了,到死也不甘心。”
“绿化荒山,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上百万,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够,我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将村里的治安管好,把上边交待的任务完成好,平平安安退一来,比什么都好。”
老于想幽她一默,开玩笑道:“你要是年轻二十岁,凭你的样貌,肯定能值个大价钱,哪个男人不动心,都色迷迷盯着你。”
于妻一叹:“年轻时候你怕我给你招人,看的比看家狗还厉害,一有风吹草动,连地里活儿也不做了,成天守着我。吓得男人们远远躲开了。一晃老了,最美好的青春都献给你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多亏看得紧,你没给我戴绿帽子。”
“戴不戴绿帽子,你没有我清楚。”
“难道你趁我不备,偷人了?”
于妻咯咯笑起来:“逗你一笑,别当真。”
老于放下心来,又在捉摸绿化荒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