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良原一家三口回到姐姐家,走在村街上,迎面碰到三不俊,三不俊见娟子长得周正,秀秀长相随母亲,也是美人坯子,感慨地想,坐过牢的人都能娶上媳妇,而自己过的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不觉,眼圈泛红,鼻头一酸,流出泪来。
韦良颖见弟弟领媳妇孩子回来,热情迎进屋来,问长问短,拉着弟媳的手,亲热得不得了。
张彪说:“大老远回来,还没吃饭吧?”
韦良原说:“早晨我们简单吃一口,不饿。”
张彪说:“要是不饿,就呆会做。”
韦良原想起罗利峰百年后要用树棺下葬,有意识地问在草木洼地界有很粗的松树没有。
张彪问谁要买。韦良原说不是谁要买,然后将罗利峰的打算说了出来。
张彪想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想起分给冯长的自留山有一棵五人抱都抱不过来的松树,冯长长时间不上山,早将那棵树忽略了。前几年以三不俊为首的闲汉在夜黑风高的一天晚上砍伐那棵树,锯子刚把松树锯破皮,只听天上响个炸雷,满天星辰的天空一时间阴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吓得四个家伙再也不敢锯了,屁股尿流下了山。
韦良原听了姐夫说的奇闻逸事,饶有兴致叫他领上去看看。张彪见离午饭时间还早着呢,领他走出家门,直奔山南而去。
他俩爬过大南山,又下山,走了一段河滩地,又上山,在杂草丛生中来到那棵松树前。
说也奇怪,在松树四周,没一棵树,连一棵歪脖柳树也没有,独独长着这么一棵顶天立地、不畏严寒的粗大松树。
韦良原好奇地问这棵松树是咋长出来的。
张彪给出的答案:也许鸟类吃了松树籽拉出来的吧。
韦良原说也有可能。他掏出盒尺丈量一下,好家伙,周长六米,估算一下直径,至少有二米四。张彪开玩笑说别看罗利峰块大,放进去,绰绰有余。
“可惜没拿照相机,要是拍下来,拿给罗利峰看,他一定能相中。”
张彪说:“你回去跟他说,他要是有意,我领他上山看看。”
韦良原说:“那就有劳姐夫了。”
张彪说:“咱们都是讨罗大老板欢心的,说那个就见外了。”
二人又在山上转了转,下了山。
回来的路上,碰到洁云,她问这么冷的天,你俩上山干什么。张彪深知事涉冯长,不能泄露,只说没得干,上山转了转,洁云看他没说实话,没再说什么,走开。
在姐姐家住了两天,每天韦良颖变着花样做着给弟弟和弟媳吃,张彪停了两天车,专门在家陪着。韦良原感慨地想,人啊,一有了出息,亲人都另眼相看。想起刚从大狱出来那阵子,姐姐表面对他热情,实则看不惯他,而姐夫的态度就更明显了,话里话外说他不干活,白吃干饭,不如饭食喂猪,杀了还能吃肉。姐夫的冷漠贬损,激发了他不混出人样誓不罢休的决心。从小他就怕见棺材,一见棺材就躲,而姐夫把他送进棺材铺做棺材,是对他的不敬。他咬紧牙关,调整了心理状态,在很短时间内适应了环境,拜老梁为师傅,认真学起了做棺材。学习与实践相结合,技艺大幅提高,做出寿材认卖,由于业绩突出,受到罗利峰多次嘉奖。工资待遇相对提高。每次回来看姐姐,大包小包拎回好多食物。感恩图报,张彪不喜欢才怪。
第三天头上临走之际,张彪说:“做棺材工资那么高,我想叫小雄跟你学。”
韦良原说:“小雄好高鹜远,心大的能把天装下,叫他学他也不学。”
想起儿子的玩劣,跟他年轻时好有一比,张彪微微叹口气。
韦良颖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棺材没有什么不好,只要能挣钱,管干什么呢。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韦良原说:“话有的,等小雄回来,问问,如果想学,就让他去棺材铺,我会不遗余力教给他的。”
韦良原一家三口坐上白嘴鸭去往县城卖鸡蛋的三轮车走了。
回到县城,娟子领秀秀回了家,韦良原下了车直奔棺材铺上班。
工友一见韦良原回来,都用羡慕的目光看他。
一个工友说:“罗老板对你真好,带薪休假,我们想也不敢想。”
另一个工友说:“不找毛病扣工资就烧高香了。”
梁师傅笑盈盈看着他的内侄女婿,想起一句老古话:嫁一嫁乍一乍。娟子二婚,这个女婿算找对了。
韦良原干了一上午,本想回家吃午饭,又一想,不如在食堂吃,吃了饭好干活。
罗氏丧葬服务中心规模很大,罗利峰按正规企业管理,食堂分大小食堂,大食堂是干活工人们吃饭的所在,大约有三十个工人就餐;小食堂是家人用餐的地方。罗利峰的交际面非常广,朋友众多,小伙房隔三差五就有一桌客人,掌勺的是貌美如花的小赵,小赵不仅给小伙房做饭炒菜,还管着大伙房的一应事物,比如买菜买粮等,人们私底下把她叫做二夫人。二夫人仗着与罗老板有着特殊关系,从来不拿正眼瞧做苦力的工人,表现在行动上便是克扣,打饭菜不给足,工人们吃不饱,不得不第二次打饭,她又给记一笔。一顿饭记两回,不盈余才怪。工人们怨声载道,一心想反映给罗利峰,又担心小赵给小鞋穿,撺掇罗利峰开了去,毕竟这年头找份工作不容易,哑巴吃黄连,只好隐忍不发。
工人们排着长队打饭,韦良原最后一个从造棺坊出来,排在最后。到他这儿,大米饭馒头还有,菜就剩菜汤了。他端着半盒子菜汤三个馒头往餐桌走,罗利峰见他汤里不见菜,叫他去小伙房吃。他受宠若惊退了饭菜,跟主人去了小伙房。
走进小伙房,只见刘红艳坐在餐桌前,没见绍武,他问绍武呢,刘红艳说同学过生日,他去跟同学吃了,韦良原这才放心。
不招待客人,罗利峰夫妇饭菜相对简单了些。在韦良原的认知里,罗家富甲一方,每餐一定离不了肉食,待小赵端上桌的四个菜,居然有两个素菜,另外两个菜是用猪肉炒的,看上去,也没几片肉。
罗利峰见他露出失望的神色,吩咐小赵把冰箱里的驴骨头猪肘子小黑鱼热热,一并端上来。小赵答应着,走出。
罗利峰知道韦良原不擅饮酒,打开一瓶红葡萄酒,斟了三杯。
韦良原见主人要的菜上来了,拘谨地不敢搛。
罗利峰给他搛了块驴骨头放在他碗里。
韦良原感激地站起,端起杯,要与夫妇俩一起喝。
罗利峰呵呵一笑,示意他坐下,他哪敢坐,见他不坐,老罗端起杯,刘红艳也端起杯,韦良原弯下腰,与男女老板碰了杯,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才坐下。
罗利峰边吃边说:“你知道我为啥对你如此器重吗?”
韦良原匆遽地一点头又一摇头。
罗利峰把一块烧茄子咽下,说:“就因为你实在,老实,没有花花肠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像有的员工,花圈、烧纸还要往家里拿,你说家里也没死人,拿回去干什么,搁在家里也不吉利啊。”
韦良原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主子说的话。
他没想到他的诚实,不拿棺材铺里的任何东西能博得主子的高度信任,想到在山上看到的那棵粗大的松树,说:“罗老板,我在草木洼的山上看到一棵大松树,正好做树棺,需要不需要你亲自去看看?”
罗利峰一喜,那天刚说,他就发现了,高兴地说:“有多粗?”
他用手比划着,说出量的尺寸。
罗利峰大喜:“等抽开空,去看看。”
刘红艳说:“没灾没病,早早准备那个干吗,况且还要用树棺装殓,你看看谁还用那个东西?”
罗利峰在家里从来就是说一不二,反驳道:“生是无常的,死是永恒的,说不定哪天两眼一闭就上了西天,早做后事安排是对的。为什么我不用大众化的棺材,要用树棺?我要标新立异,向世人宣告,我,罗利峰,与普通人不一样,棺材都跟别人的不一样。”
刘红艳说:“你用树棺,我用什么?”
“你用柏木棺材。”
“为啥我就不能用树棺?”
罗利峰说:“皇帝与皇后的待遇能一样吗?”
气得刘红艳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