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嘴鸭的媳妇过了正月十五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他懒得做饭,跑爹妈家蹭饭,没想到刚吃几天便宜饭,他妈连着给白洁云做两天衣服,他爹肺气肿犯了,连地也下不了,他还得头顶灶火门给老爹做饭,心里那个气就别提了。
好几年没打炕,烟土堵得炕洞子哪儿都是,烟囱抽不出烟,满屋子都是,呛得白嘴鸭眼泪鼻涕齐流,心里大骂白洁云早不做衣服晚不做衣服,偏偏在这个时候做,真不是时候。正当他大发牢骚之时,白大娘从外面进来。
“屋里这么多烟,也不开门走走。”白大娘说。
白嘴鸭赌气地说:“呛死才好呢。”
白大娘不高兴地说:“看来你是不想让我们活了。”
白嘴鸭说:“不是不让你们活,我一来吃饭,你就躲到白洁云家做衣服,太不像话了吧。”
白大娘说:“连这点小事也不答应人家,显得咱们没良心。你结婚那年,她把一头大肥猪赶回来,要不是典礼席就办不成,猪钱,二年以后才给她,也没见到她说什么。”
白嘴鸭不领情:“办不成席,小爱也跟我。”
没想到好几天不下炕的白大爷下了地,走到外间地,对蹲在灶火坑的儿子就是一拳。
白嘴鸭抱住头,质问老爹:“你凭什么打我?”
他爹连喘带咳地说:“凭你没良心。”
白嘴鸭抹了一把脸,手上的黑灰沾在脸上,看上去挺滑稽,成了戏台上的三花脸:“不向儿子,向出了五服的外人,不知你们咋想的。”
白大爷操起烧火棍要打他,他举手投降,不敢与老爹对抗了。
白大娘把儿子轰一边,做起了二米饭。
吃饭期间,白嘴鸭问他妈:“白洁云做啥衣服,劳你大驾?”
“戏装。”白大娘边吃边说。
白嘴鸭感到奇怪:“她要唱戏?”
“不是她唱,是巧云要唱。”
白嘴鸭似有所悟:“怪不得白巧云不去上班,敢情唱戏比上班挣得多。”
白大爷白了儿子一眼:“你别眼红人家,想必人家有艺术细胞。”
白嘴鸭一连说三个有,吃了饭,把碗一推,去了张彪家。说起巧云唱戏的事,张彪说后天连演员带行头拉上去罗利峰的棺材铺开演。
白嘴鸭跃跃欲试:“到时拉上我,我也去看看。”
张彪说:“你不去鸡场看鸡,当心黄鼠狼糟蹋。”
白嘴鸭不在乎地说:“冬天反正也不下蛋,死一个少一个,省了饲料。”
张彪夫妇哂笑他目光短浅,连明年春天都看不过去,不怨鸡场就不挣钱。
二月二很快就到了,按照事先约定,张彪拉上一众演员十点准时到达罗氏丧事服务中心。
罗利峰早在前一天就将台子搭好了,所有工人带薪休息一天,观看他和巧云主演的《将相和》。
两个主演连台词也没对,怎能演好?刘红艳对丈夫说别演咂了,让人嘲笑。罗利峰说我已把蔺相如的台词倒背如流,就是正式登台表演,也不心慌。我担心白巧云没经过战阵,就怕慌乱。刘红艳说那可说不来,也许人家演得比你好。
两口子正说着,张彪开着红色松花江车驶进院子。
罗利峰上前迎接,巧云、洁云等人下车。
巧云说:“罗老板,你觉得咱俩合作能成功吗?”
罗利峰面容冷峻地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倘若你扮演的廉颇没演好,别怪我不客气!”
巧云冷笑一声:“你演得蔺相如不出彩该当何罪?”
罗利峰:“罚酒三杯,一杯一万,给你三万。”
巧云伸出手,跟他击一下掌:“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绝不反悔。”罗利峰朗声说。
二愣小和白嘴鸭把道具和响器搬上了舞台,开锣唱大戏了,还不见朱丽娜来,急得白洁云百爪挠心,她心里清楚得很,论唱功,二妹不是罗利峰的对手,她曾听过他唱过,字正腔圆,音域宽广,堪与京剧大师袁世海好有一拼,巧云与他相比,不在一个级别上。老谋深算的罗利峰正是要通过打擂,决定胜负,如果白家二妹败北,他翻脸不认人,一报还一报,割下二妹半个耳朵也未可知。有朱丽娜前来助阵,她就没有那么担心了,她深知朱同学歪点子多,反应敏捷,万一姓罗的要对二妹下黑手,她能巧妙化解危机,挽狂澜于既倒,化险为夷。
就在洁云料想朱丽娜不会来了,感到失望之时,朱丽娜气喘吁吁跑进场子,洁云惊喜迎上,说:“我以为你怯场了。”
朱丽娜捋了捋额前一绺秀发,说:“差点来不了。我妈拦着不让来,说是无中生有加上蔺夫人的戏,画蛇添足,就怕罗老板一怒之下,把我轰下台,那样的话,甭想跟他儿子处对象了。”
“你是怎么说的?”洁云急急问道。
朱丽娜咽了一口唾沫,说:“我跟我妈说,反正罗利峰也不待见我,演得滑稽可笑,兴许能把罗利峰逗乐,我妈这才放行。”
两人说着话,就听张彪拿着喇叭,叫道:“各位演员注意了,去台子后面的更衣室化妆换衣服,半个小时后,开演。”
朱丽娜甩下洁云,急匆匆撵巧云等人去了。
戴在罗利峰头上的官帽极其不舒服,也难怪,用生铁做的,大冬天,拨凉拨凉,能不难受?衣服尽管按照他的身高胖瘦做的,白大娘没见过罗大官人,全凭洁云提供的尺寸做,裁剪起来,没有准星,好在戏装,肥大点没关系。老罗化完妆,穿戴整齐,一亮相,派头十足,不像卖棺材的,真像一国臣相。他自我感觉良好,一甩大肥袖子,打在后边那人脸上,听得“妈呀”一声,回头一看,见凤冠霞帔的老旦紧紧相随。
“你是何人?”
“我是你的夫人呐。”
他一怔:“在这出戏里,没有夫人的戏啊?”
朱丽娜嘻嘻一笑:“戏是人编的,我说有就有。”
罗利峰还要问,一阵锣声,他知道开演了,不得不整了整官帽,紧了紧玉带,出场。朱丽娜跟在他身后,也亮相了。
罗利峰面对观众,念了一段道白:“我,蔺相如,赵国臣相,凭智勇,不畏强秦,完璧归赵、渑池之会为我王争得了荣耀。廉老将军自视劳苦功高,不服与我同为上卿,处处难堪于我,为国家计,不忍与他为敌。这不,老将军知晓我的良苦用心,向我请罪来了。”
巧云身背荆仗,含羞带愧上场,给罗利峰跪下。
罗利峰赶紧驱前,搀扶起,洁云、张彪想到他张口要唱,打紧打起了响器,只见罗利峰高声大嗓唱将起来:“老将军你何必身背荆仗,有什么衷肠细说端详,我虽然在秦邦完璧归赵,我虽然渑池会羞辱秦王。我虽然侥幸封首相,怎比得你老将军,东挡西杀、南征北战,可算得是盖世忠良……”
巧云见这么一大段唱词,被他一字不漏唱下来,暗暗佩服他的记忆力之强,心下暗想,在两人互致歉意,廉颇的唱词明显少于蔺相如,她感觉到台下的观众的注意力早被罗利峰的唱功吸引去了,仅凭“我这里谢过了贤明丞相,从今后保江山文武全堂。”不足以将人们的视线吸引过来,一旦表演平平,罗利峰就会发难,她急中生智,现编现卖,但见她老声老气唱道:“呀,呸!你口是心非休夸我,我还不知你的伎俩。在我王面前行谄媚,凭两片嘴皮就封相。若是这样荣华富贵全有了,有谁还舍命保家邦。”
罗利峰傻眼了,若按剧本所写,廉颇拜谢完相国,赵王唱了句“见此情不由孤喜在心肠”,拉着二位就喝小酒去了。
扮演赵王的凤云见二姐编出离谱的唱词,心下明白,二姐这是要喧宾夺主,煞一煞罗利峰的豪气,她笑眯眯看向不可一世的罗财主,看他怎样应对。
罗利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红脸变紫,正要向巧云发难,饰演蔺夫人的朱丽娜及时救场,只见她唱道:“文臣与武将怎能相比,文臣身居庙堂风不吹来雨不淋,武将长年征战在沙场。文臣出谋划策纯属玩弄小游戏,武将守边关平内乱,筑钢铁长城,扼敌来犯……”
罗利峰越听越不是味,咋蔺夫人向着廉颇说话,全然不拿老公当回事,他“哇呀呀”叫了一阵,又气笑了,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朱丽娜,编起唱词张口就来,似这样的女子也算聪慧到家了,他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冲朱丽娜一伸大拇指,唱道:“夫人言言句句说在了心,没有武将保国,怎能享太平。”
朱丽娜旁白:“我家大人高风亮节,实可赞也!”
罗利峰脸上生光,和朱丽娜、巧云面向观众谢幕。
台下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叫好声不断。
沈毛豆骂了一句:“演的什么东西!”拉着不情愿走的绍文离开了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