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的大食堂分外忙碌，在小赵的统一指挥下，又雇了五名民妇，她们各司其职，有的切菜，有的切肉，有的择菜，有的做饭，专等一散戏，邀请演员和观众前来就餐。工人外加从草木洼来的少量人员，还有罗家人，少说也有三十口人，齐聚一个大屋吃饭，推杯换盏，大呼小叫，热闹非凡。

不用说，这次宴会的主持人是罗利峰，只见他扫了一眼大伙，发表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刚才这出戏演得很成功，特别是朱丽娜外加的那个情节，说实在的，我当时不理解，后来又想想，加得很有必要，进一步强调了武将在官僚体制中的重要作用，试想，没有武将保家卫国，哪有太平日子过。”

朱丽娜与绍武交换一下眼神，都露出了会心地一笑。

随着罗利峰一声令下，开席了，主打菜是炖牛骨头，附加菜不下十种，啤酒白酒饮料随便喝，二愣小光棍撂挑汉，平时哪吃过这么丰盛的菜，张开大嘴，一阵风卷残云，所过之处，如遭了蝗虫侵害一般。白嘴鸭见他吃相不雅，怕影响草木洼的形象，碰了碰他，他一指白嘴鸭手里拿的牛排恨不得连骨头一起塞进口，笑笑，没说话。

罗利峰携夫人挨桌敬酒。来到巧云所在的桌子，在座的站起，端起杯，巧云代表大家说：“谢谢罗老板刘老板热情款待，我代表草木洼人先敬二位一杯。”不待罗利峰有何反应，一仰脖，灌进肚里，亮了亮杯底，让他俩看。

罗利峰点了点头，与众人喝完要走，巧云说：“罗老板不要忘了唱戏前许下的诺言。”

罗利峰明知故问：“我说啥了？”

“你说喝一杯一万，喝三杯，给三万。”

罗利峰气乐了：“我看你钻进钱眼里了。我的前提是你比我演得精彩。大家说说，她有我演得好吗？”

罗利峰颐指气使惯了，一帮工人在他手下干活，哪敢说半个不字，况且罗大老板比姓白的演得就是好，人们谁也不说话，屋里一时沉静下来。二愣小白嘴鸭想给白巧云争辩几句，一看桌子上的菜，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最急的是洁云，她见老罗脸上风起云涌，赶忙站起来说：“喝酒场合，不提钱的事。”她向二妹使个眼色，意思叫她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引火烧身。

树欲静而风不止。罗利峰被彻底激怒了，只见他把酒杯摔在地上，大骂：“别给脸不要脸，罗家酒不缺钱也不缺，不要命的，你就使劲喝，喝多少杯，我给你多少钱。”

巧云宁输在人后，也不输在人前，她说：“可不要反悔？”

罗利峰哈哈大笑：“一口唾沫一个钉，我罗某人就没有说话不算话的。”

巧云大声说：“大家听清楚了吧？”

所以人点了点头。

巧云豪气干云地说：“拿三十只放二两的杯来。”

罗利峰以为听错了，没有吩咐手下人去取。

巧云又说一遍，他才说：“穷不起就跟我要，别拿命开玩笑，在我这儿喝死了，顶多白送你一副棺材。”

士可杀不可辱。巧云说：“假如我喝死了，棺材也不要你的，让我姐把我扔到河渠喂狗。”

罗利峰冷笑：“这也叫人话。”然后吩咐小赵去操办。

工夫不大，小赵搬来一张一米见方的长条桌子，三十只二两杯整齐摆列一行，六瓶白酒注入杯内，明晃晃一片，看得人心惊胆颤。

洁云扯了扯二妹的衣角，哀求：“咱不喝了，回家吧。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向小六子交代。”

巧云不为所动。

张彪走到弟媳跟前，说：“别逞能，喝坏了身子划不来。”

巧云身子动了一下。

凤云、白嘴鸭、二愣小，还有跟随打响器的几个草木洼村民，一起劝道：“收拾收拾走吧。”

巧云身子晃了晃。

罗利峰看在眼里，讥笑道：“没有勇气喝，头朝下走三圈，三十万照样给你。”

巧云一步跨前，站稳身形：“谁说姑奶奶不敢喝了，喝！”从左往右挨个端起酒杯，喝起来。喝到第二十五杯，喝得没那么快了，勉为其难地品起酒来。

罗利峰催促：“还像原先那样大口下，细嚼慢咽，喝完了，也不给你钱。”

巧云怨毒地看一眼他，想起宜将剩勇追穷寇这句话，使出最后的力气，将五杯酒灌进肚里，与此同时，身子一歪，坐在地上。

罗利峰拍起了巴掌：“好样的。”他让刘红艳去财务室开支票。

刘红艳将一张三十万的现金支票递到巧云手上，她百感交集，怎奈头嗡嗡直响，肚里翻江倒海，忙叫张彪开上车，送回家。

走到半路，她实在支撑不住，哇哇吐在车内。美酒佳肴，没进肚前，谁不喜爱，在肚里绕一圈，再从嘴里吐出来，要多脏有多脏。一刹那，车内臭气熏天，张彪敢怒不敢言，只好戴上口罩打扫起来。

她把酒吐出来，似乎不那么难受了，但脑袋嗡嗡直响，一如当初，靠在车座上，两手抓着头发，只觉身在云里雾里，车急转弯，头磕在车帮上，立即肿起一个大包。好不容易到家门口，下了车，身上软绵绵的，一步也走不动。张彪只好把小六子叫出来，小六子见媳妇喝成这样，问五哥咋回事，张彪说等你问她吧。说完，又进城接洁云等人。

一进家，她就要醋喝，小六子从厨柜拿出半瓶醋递给她，她没命往肚里灌，喝完后，头脑总算清醒了些。小六子把她扶上炕，她躺了会儿，肚里像着了火一般，只好起来，让小六子扶她去黄连贵那儿输液。

黄连贵微微叹口气，说：“酒是公家的，命是自己的，喝死，年纪轻轻多可惜。”

小六子纠正：“酒是罗利峰的。”

“不管是谁的也好，就不应该这么喝。”

刘红艳开的那张现金支票原来装在巧云兜里，一路折腾，有一半从兜里露出来，小六子一拽，拿在手里一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哇噻！怪不得把自己喝成这样，敢情喝酒挣来的。他把支票拿给黄连贵看，黄连贵羡慕忌妨恨，说：“喝死也值。”

小六子心疼地说：“那也不值。你知道巧云一辈子能挣多少钱？”

黄连贵说：“走对路了，一百个三十万也不止。”

小六子见妻子昏昏沉沉，要求黄医生加大药量，以期巧云早些醒来。

一时间，巧云喝酒，一下子挣了三十万，在草木洼流传开来。

白嘴鸭是亲历者，一回来，就跟父母绘声绘色描述巧云喝酒论英雄的壮举。

白大娘说：“姐妹三人，就属老二敢想敢干，我估摸着，她以后要发大财。”

白嘴鸭：“在啤酒厂上班，干一辈子也发不了财，顶多解决温饱。”

白大爷不爱听，训斥儿子：“人家不可能在啤酒厂干一辈子，哪里有好活，会跳槽。”

一提到白家姐妹，二老就灭他的威风，长她们的志气，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白嘴鸭不理父母，走出家门，找二愣小坐的去了。

二愣小自从父母相继下世，他就过起了没滋没味的日子。十年九不遇啃了一顿牛骨头，吃得撑得受不了，泡了一杯酽茶消食。

白嘴鸭见二愣小被子不叠，屋里乱七八糟，感叹地说：“韦良原做过大狱，人家讨了那么好看的媳妇，你咋也比他强吧。难道就破罐破摔，跟韦良颖偷偷摸摸好一辈子？”

二愣小想起看戏，韦良原搂着娟子纤细的腰肢，那股亲热劲，就甭提了，醋意顿生，一会又无声无息了。

“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哪讨那么好的媳妇？”二愣小微微叹口气。

白嘴鸭说：“棺材铺那么多女工，里面肯定有死了男人或离了婚的，你让韦良原给你介绍一个。”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二愣小眼里闪出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