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彪得知小弟夫妇愁眉不展的原因，自告奋勇当起了说客。

半夜偷柿子拣软的捏。张老四在哥儿们中看上去强大，实则外强中干，他的老婆叽叽喳喳，嘴皮子功夫了得，属于没主见的主儿，有些时候还得听男人的。张老四和小六子是从一根娘肠子爬出来，打断骨头连着筋，关键时候还是向着六弟，为他的小弟考虑。五哥号准了四哥的命脉，就对老四下手了。

一天，张彪提着两瓶上了档次的白酒，昂首挺胸去了四哥家。

张老四见包装精致的北京二锅头放在大红柜上，料得价格不菲，客气地说：“哥儿们之间，送这个就见外了。老五，有啥事就说吧。”

张彪故意不说，卖起了关子。

张老四是火爆脾气，人称霹雳火秦明，见他不肯道出原委，拿起酒瓶子就往他怀里塞，一个劲往出推他。

四嫂是见钱眼开的主儿，见这么值钱的酒摆在柜上不要白不要，拽着丈夫的衣襟往里拉。拉锯扯锯一阵后，女人终究没有男人力气大，眼瞅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数落丈夫的不是。

张四哥一连说了三个罢、罢、罢，松开了手，对五弟说：“你就别绕弯子了，来我家是什么事？”

张彪这才道出了原委。

张四哥一摇头：“不对呀。咋小六子不亲自跟我说，派你传话？”

张彪说：“小六子没让我来，是我主动要来。”

张四哥把脑袋晃了又晃：“这就更不对了。谁不知道你肚上挂算盘，把别人算计得八米二糠，里头没有便宜可占，你才不来呢。说，小六子许诺你什么了？”

张彪哭笑不得：“亲哥热弟只要能帮忙尽量去帮，不存在利益问题。你要是这么想，就把事情想歪了。”

四嫂从地上一下子站起来，用手指着五小叔子：“我且问你，里面要是没有说道，凭啥给我们送酒？这就充分说明里面有猫腻。你老实交代，小六子给你多少好处，让你来跟我们商量？”

“我的好四嫂，小六子一分钱也不会给我，我出于真情，才帮他。要不十五头牛去哪个山头放？与其去别人的自留山放，不如在自家哥哥的山上放的硬气。”张彪一脸苦相地说。

四哥毕竟与张彪一奶同胞，内心深处萌发出血浓于水的天然亲情，关键时刻，只有亲哥儿们才能派上用场。

四嫂见丈夫要妥协，一声河东狮吼，震得屋顶的尘灰簌簌而落，只听她说：“你就哄吃六顿饭的人吧，想哄我，没门。”她再一次发问，“小六子给你多少钱，让你来当说客？”

张彪也不是吃素的，见四嫂苦苦相逼，牛眼一瞪：“没给就是没给。那事，你们同意不同意吧？”

张四哥见五弟脸有愠色，知道他若是把脸一翻，闹将起来，十个老四也抵不过一个老五，连连向妻子使眼色，老婆也不是傻瓜，明白丈夫的用意，况且她也洞悉出五小叔子满脸杀气，先自胆怯了。

张彪见时机已到，掏出早已写好的文书，不容分说喝令四哥签字画押。

老四拿着五弟递来的纸笔，哆哆嗦嗦写下自己的大名。张彪发现忘了带印泥，看见炕上有一把剪刀，抓起他的手就要剪。

张老四说：“杀鸡何须用宰牛刀，我自己来。”

张彪以为他要自己动手，不料，他张开臭气熏天的大嘴，一口向中指咬去，鲜血一滴一点落在签名处。

张老四听到五弟叫停，这才找来创可贴，贴在伤口处。

张彪得胜般旋出四哥家，仰头一看，艳阳高照，将他的眼晃得睁不开，低下头，思忖下一家去谁家。

大哥就得有大哥的样子，不妨去他家走一趟。主意一定，他甩开大步向张老大家而去。

没有特殊事，张彪很少去众哥哥家串门。

张老大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睡了一黑夜也没睡好，第二天照样迷迷糊糊。这不，上午十点不到，就打起了盹。睡梦中梦到毛毛虫爬上了脸，痒得他怪难受的，睁眼一看，见是五弟手拿一张纸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他恼怒地喝问：“你这是干球啥？”一个骨碌从炕上爬起，顺手夺过，就要撕作两半。

慌得张彪一把抢过，向他宣读：

为了支持小六子养牛事业蓬勃发展，张家哥哥们一致同意将分到名下的自留山无私贡献出来，让牛上山吃草，不收一分践踏费。

张老大听到言简意赅不到四十个字的出让证明，如坠半空，恍里恍惚地说：“啥……啥意思，把我们的山坡无偿出让给小六子，支持他养牛？”

张彪点着一颗大肥头：“大哥说得对极了，看来你理解能力很强。”

张老大大为不悦：“你少给我戴高帽，我没有你高风亮节。”

张彪嘻嘻一笑：“刚才去四哥家，四哥一听我说，毫不犹豫写下自己的大名，为表诚心，咬破中指当印泥。不信，你看。”

张老大见晃动在眼前鲜红的血迹，一下子震撼了：“真的？”

张彪说：“没人哄你，看，血迹还没干哩。”

张老大认真看着，不说话了。

张彪趁机做工作，演起了苦情戏，只见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说：“妈死得早，当时小六子只有十岁，我记得他是和你大儿子一同背着书包上学校，又一同散学回来。咱爹下地劳动，有时在田里忙不回来，小六子就去你家吃。他和大光关系可好了，一天形影不离，吃喝不分，那时家里穷，伙穿一条裤子是常有的事。”

张老大抹了一把脸，说：“现在他俩的关系也不错，见了面，很亲热，有说不完的话。别看是叔侄关系，大光比小六子还大五岁。大光拿他当弟弟看待。”

张彪见勾起了大哥深情的回忆，动情地说：“一笔写不出两张字，小六子养牛挣钱了，定不会忘你这个老大哥的，荒山闲置也是闲置，让他有效利用起来，岂不更好。小六子是你亲兄弟啊，你不帮他帮谁？”

老大被五弟一番说辞打动了，拿起笔一挥而就，郑重签下自己的官讳。他看着四弟殷红的鲜血凝结在纸上，瞧了瞧干瘪的手指，退缩着拿来一张写春联裁下的边条，顺手塞进嘴里，用唾液洇湿，手指蘸着红色的液体往签名处抹去，还别说，与印泥别无二致。张彪内心深处非常佩服老大的发明创造，感叹他没生在富裕家庭，没有机会深造，若不是一定会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发明家。

从大哥家出来，他长出一口气，一连拿下二人，看其他二位哥哥有啥话说？他迈着铿锵的步伐走进二哥家。

老二家大门敞开，不见一人，他心里犯起了嘀咕：别是二哥二嫂听到风声躲起来了吧？他睃视着，见院子里的鸡闲庭信步，不慌不忙觅食，受鸡的启发，浮躁的心归于沉静，坐下来耐心等待主人露面。

又过了十分钟，只见二嫂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走进屋子，裤带还没系好。

她一眼见五小叔子眼珠不错盯着，像在欣赏她系裤子的优美动作，脸上挂不住了，小声喝道：“背过身去。”

张彪听话地将身子转向南墙。过了一会，他估摸系好了，才将身子转过来。

二嫂不友好地问：“平时连天门也不登，今天突然现身，莫非有事？”

张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二哥呢？”

“出门了。有啥事，冲我说。”

张彪知道二哥童养媳带钥匙，当家不作主，大小事皆听妻子分派。他说明原委。

二嫂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们都是傻瓜，就小六子精明。他无端将老爷子房屋霸占了，也就算了，又打起了自留山的主意，墙上挂门帘，门儿也没有。”

张彪为小六子鸣不平：“他只是租用，也不是白占，每年给你们租金五百元。”

二嫂不屑地说：“区区五百块能干啥，别看我没钱，也看不进眼里去。我情愿将房子收回来，下雨淋坏，我愿意。”

张彪深知二哥的老婆不说理，是村里有名的泼妇，他相信凭他的狠劲，拿下她不成问题。他微微一笑：“小龙那年犯事，是我找的罗利峰，疏通的关系，将他从局子捞出来的。才几年工夫，你就忘了？”

二嫂不领情：“叔叔救侄儿，理所应当，往事重提，就生分了。”

过了河就拆桥，以后你们家有事，我才懒得管呢。

二嫂见他磨磨叽叽，以为得了势，更加张狂：“别人同意，我也不同意，有一家不同意，他就占不上。嘿嘿。”

张彪见二嫂露出轻蔑的笑声，心想，不给她来点颜色，难以拿下，说：“你们家有绳子没有？”

“庄户人家，那个玩意不缺。你要绳子干吗？”

张彪说：“小六子上山放牛你不干，借你们家绳子拴牛也不行？真是小家子气。”

二嫂被五小叔子说得不好意思，转身出屋拿来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递给他。她满以为他拿着绳子会走，不料，他阴沉着脸，却将她捆住了。

她大喊大叫：“你想干啥？别趁你哥不在，侮辱我？”

“我的相好的多的是，哪一个也比你强，你就别自作多情了。再者说了，你是我的亲嫂子，哪能干那种下流事。”

她冷笑：“你没少干了违背良心的事，江玉的事，就不用说了，白洁云是你弟弟的大姨姐，你也想占便宜，可见你的人品有多赖。”

他辩解：“我想占有白洁云那阵儿，小六子还没与白巧云搞对象，谁会想到日后她能成六弟的大姨姐。”

她还要继续揭发他的罪状，他急了，顺手从地下捡起一只破袜子堵住了她的嘴，她发声不得，愤怒之极，眼球都要从眼眶里弹出来了。

他发出得意般的怪笑，强迫她签字。她把头左右摇摆着，就是不签，他从锅台上拿来切菜刀抵在她的脖颈上，她这才屈从，写下邱文花三字。一不做二不休，他用菜刀割破她的手指肚，将鲜血滴在签名处。

“二嫂，委屈你了。等三哥把字签了，再放了你。”

说完，张彪扬长而去。

来到张老三家，三哥坐在炕沿上抽烟，见老五进来，扔给他一支劣质香烟。

张彪摆了摆手，没接，而是掏出玉溪抽起来。

张老三见他把一支烟快抽完了，也不说话，憋不住了，问：“来我家干啥？”

张彪打着哈哈：“你是我哥，不应该来家坐坐么？”

张老三见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

张彪将烟屁股扔在地上，才不紧不慢掏出那张纸让他看。

张老三看后，吃惊不小，结舌地说：“都是他们亲自签的？”

“那还有假。”

“我不签行不行？”

张彪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张老三说：“你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小六子的事，轮不到你冲锋陷阵吧？”

张彪：“不是我笑话小六子，他出面，一户也不给他面子，还不如我哩。”

张老三轻轻点了点头。

张彪语气温和地说：“三哥，你就签了吧。剩下你一户，抗也没啥意思。况且小六子干得也是正经事，他富了，也不会忘了你的。”

张老三无可奈何地说：“那就听你的？”

“听我的就对了。我不会害你的。”

张老三拿起笔，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