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冉一回家，从缸里舀了瓢冷水畅快淋漓喝了个够，然后将铁瓢往缸里一扔，说：“今天我见着罗绍文了。”

洁云一惊：“在哪儿？”

他答：“杏树坡。”

她说：“他去买杏啦？”

他点头，然后说出高价卖给他杏，并且强制性卖了一百斤。他见她不信，拿出十张老人头让她看。

她批评道：“你哪能那样干呢，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不按规矩出牌，这是商家的大忌。”

他想起父母抱着孩子做亲子鉴定，整整三天才回来，三天里他茶不思饭不香，受尽了煎熬，说一千道一万，都是那个叫罗绍文造成的，最终父母承认丢丢是他们的亲孙子，其间给他们心灵带来的伤害那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

他气鼓鼓地说：“这么多年了，你还向着他说话，我算看出来了，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远没有他重要。”

她说：“向人向不过理。明显你的做法就不对，还不让人说说。把钱退给人家，还一斤按五块卖。”

“他们早走了，去哪退？”

她坐在炕沿上了无生气。

他见妻子生气了，一把将她搂过来，拍着她的胸脯说：“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罗绍文要是没钱，我也不会这么做，我这叫吃大户。”

她生气地说：“不管咋说，你这种做法也不对。倘若传扬出去，谁还跑这么远买杏？你这叫咂了自己的招牌。”

他听她说得有道理，不再争辩，低头反思。

石蛋送杏回来，王冉早已回家，他对着其他三人说：“想不到他们是开着法拉利来的，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外国车，看上去可比中国生产的车高档多了，你看那车型，细长细长的，好像美女蛇，车底又高，适宜跑山路。”

狗嫌臭听了他的描述，讽刺道：“你穷得丁当响，还想崇洋媚外，还是填饱肚子再说吧。”

石蛋自我感到很满足：“肚子早就填饱了，不愁吃不愁喝，愁的就是没钱花，娶不上媳妇。”

三不俊笑骂：“老子还没娶到媳妇，等老子娶了媳妇，你再娶吧。”

石蛋恭维道：“有女人跟，还是先让三哥，我靠后。”

三不俊眉开眼笑：“这还差不多。”

石蛋疑惑地问：“三哥跟刚才那两个人没仇没恨，为啥要出馊主意？”

三不俊嘲笑：“看你那眼神，连白洁云的前男友也认不出来，他可是现代的陈世美，一巴掌把白姑娘扇一边去，巴结上富翁的女儿。要不是他能开得起外国的豪车来草木洼显摆？”

石蛋伸出大拇指给三不俊点个赞：“三哥好样的，给洁云出了气，也算是制裁了那小子。”

小傻子冲石蛋说：“你的白内障得好好看看了，再不看真的成了睁眼瞎，连罗绍文也认不实。”

石蛋狡黠地说：“别看我对罗绍文认不实，那个女的我可是没少看了。以后走在街上，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是罗绍文的媳妇。”

小傻子说：“想不到石哥心还是花花的。”

石蛋叹了口气：“光棍一条，缺少女人的关爱，还不让人家看看。”

他的这句话，勾起了其他三人的无限伤心和惆怅：三十多岁的人了，仍是光棍一条，看着同龄人的孩子茁壮成长，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可这有啥办法，谁让受穷，挣不来钱哩。洁云好不容易引其走入正途，摒弃懒惰思想，能弯下腰干活了，钱又不是那么好赚的，维持生活，略有节余，若想挣够娶媳妇的钱，谈何容易。说句实在话，四人的内心都不坏，不像杜大婶的二儿子二军能说会道，在哄骗人上那是相当有一套，竟然将坐台小姐白牡丹忽悠得鬼迷心窍，跟他成了亲。二军只要回村，领着白牡丹就招摇过市，看得光棍们眼馋心热，恨不得也出去领个艳丽的女人回来，可他们又没有二军那个本事，往往出去一阵子，空手而归，未免被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嘲笑奚落。

三不俊见其他人低头沉思，调整一下情绪，说：“只有跟着洁云干，才是正道。钱是慢慢挣的，不是说一下子就挣很多。我们只有端正了态度，认清了方向，成家立业那是很有可能的。”

狗嫌臭对前途表现出很迷茫的样子：“我看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到哪里人家都不喜欢，前几天找白牡丹坐会儿，二军拿棍子差点把我打死，要不是跑得快，早就报消了。”

小傻子说：“你是不是调戏他老婆，才打的你？”

狗嫌臭把头摇了又摇：“我刚进去，跟她没说两句半，二军拎着棍子就进去了。”

小傻子嘻嘻一笑：“你这叫羊肉没吃上，惹来一身臊。”

三人一起嘲笑起来。

山坡下一声汽笛响，三不俊往山下一看，见从车下来三人，情知又来买杏的了，他一挥手，有的摘杏有的将筐里的杏往篓子里倒，正在忙活间，顾客已爬上山坡。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说：“听说草木洼的杏好吃，我们慕名而来。尝尝行不行？”

三不俊说：“随便吃，一直吃到不想吃为止。”

干部模样的人说：“山里人就是大方，不小气。”

他随手拿起一个一咬，顺着嘴叉子流黄汁，连夸好吃。

其他二人见上司吃得香甜的样子，分别拿起送进嘴里品尝着，直夸就是与别处的不同。

待他们大饱口福之后，三不俊说：“你们要买多少？”

干部模样的人说：“既然这么好吃，就多买点，送给亲戚朋友尝尝。一篓多少斤？”

“二十五斤。”石蛋抢先回答。

干部模样的人眯缝着眼说：“我要两篓。”

其中一人说：“我也要两篓。”

另一个说：“我不给别人送，一篓吧。”

他们付了钱，四大闲汉一人扛一篓，另外两人抬一篓下了山。

送走客人，三不俊拿着钞票甩了甩，说：“又卖了五篓。”他看着树上为数不多的杏果，说，“不出村，就把杏卖了，省了好多麻烦。以前黄连贵承包那阵儿，到黄杏成熟那几天，把门诊关了，推上到处卖，到最后还有没卖掉的，烂在树底下，看得人直嘬牙花子。”

石蛋说：“别看黄连贵行医有一套，在为人处事、交际方面照洁云差远了，看不开，只看手心那一点点，走着走着，两条腿就并一块了。”

其他三人认同点头。

过了几天，风吹树叶哗啦啦响，树上一颗杏也没剩，松鼠在树下打转转，干着急吃不到一粒杏核，气得上了树，仍没寻到，干脆一溜烟下了树，跑庄稼地啃青玉米去了。

洁云为了答谢四人在摘杏卖杏中出工出力，置办一桌酒席，宴请他们。

三不俊拿到工钱，又看着摆在桌子上的鸡鸭鱼肉，不好意思地说：“工钱一分不少给，又要请我们吃饭，太客气了。”

洁云说：“我带孩子顾不上，全靠你们给我支撑着，一桌饭菜小意思。希望你们吃好喝好。”

四人刚要举箸吃喝，就见张彪领着妻子进来。

小傻子前几天在杏树园子把张彪打了，至今张彪眼窝子还黑青着，他不好意思把头一低，佯装镇定自若搛一口菜吃着。

洁云见小傻子不自然的神情，又见五哥怒视着小傻子，恨不得跟他上前算帐，微微一笑，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之所以把你们同时请来，就是希望你们不计前嫌，握手言和。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搞得关系僵硬，不利于团结。”

张彪气恨地说：“除非我在小傻子眼上栽个”茄子”，否则这口气咽不下。”

小傻子理直气壮地说：“你偷吃杏，还要拿，谁能让你这么干。”

张彪说：“即使洁云在面前我也要又吃又拿。”

“家主不在跟前，我们有义务阻止这种不要脸的行为。”

张彪脸上挂不住了，抬腿伸胳膊，做出打架的架式，三不俊、石蛋、狗嫌臭不干了，纷纷站了起来，战斗一触即发。

洁云大声呵斥道；“你们要打架，走出我家，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没我相干。在我家大打出手，那是坚决不行的。”他向三不俊作出罢战的眼神，三不俊不情不愿向其他三人发出指令，他们只好退坐在座位上。

张彪见洁云只需一个眼神就将四大闲汉喝退坐下，佩服地看了看她，顺坡下驴也坐下。

洁云对张彪说：“他们四人做得对，你也别不高兴。我靠他们，他们为我忠实办事，一点错也没有。五哥，你跟我打声招呼，吃多少拿多少随便，把我撂下，直接找他们索要，就是你的不对了。”

张彪红着脸不说话。

她转过头又对三不俊等人说：“五哥以前是你们的老大，那时他在村里谁也不敢惹，匪气十足，你们效仿他，啸聚在他的麾下，也想人前露脸，做个人上人。现在他摒弃霸气，改邪归正，只想多挣钱，发家致富，你们仍得跟着他，看看他是怎样把人民币挣到手的。所以，不论何时何地，他都是你们的老大。”

三不俊等人本来对张彪就有愧，想起从前五哥得势之时，攀附在他的足下，说些恭维肉麻的话，以期赏些小钱花花，后又见他一天不如一天，也是弃暗投明吧，跑到白洁云的阵营，对旧主反攻倒算，处处与他为敌。做人哪能两面三刀，那样会被世人所不齿。

他们越想越觉得不地道，三不俊经过对灵魂的拷问后，惭愧地跪下，狗嫌臭腿一软，也跪下，石蛋自责不该给曾经的老大眼窝栽“茄子”，“扑嗵”一声双膝着地，小傻子见三人都跪在地下，再也坚持不住，匍匐于地。

张彪一见四人齐刷刷跪在他面前，一时慌了神，感动地结结巴巴说：“你们给我跪下，我可受用不起。快起！快起！”他见没一人站起，看向洁云。

洁云高声说：“五哥已经原谅你们了，快起来吧。”

四个人腿上像装了弹簧，“嘣”地一下，又站起。

看得张彪、韦良颖直咂舌，想不到洁云竟有如此威力，将四大闲汉训练得步调一致听指挥，堪比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