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江从车上拿出几件小菜，来到厨房，见冷冷清清，还没动火焰，问咋还没做饭。绍文说山药粥做好不吃，山药发硬，不如您来，再做，刚出锅的山药粥暄腾腾的，非常好吃。说的老沈舔了舔嘴唇，使劲咽了口唾沫。

山药就是土豆，绍文拿出几个山药削了皮，放进锅里煮起来，待煮到半熟之际，放进小米，加大火力，猛煮，等小米刚刚睁开眼，立即将多余的米汤盛出来，注意，不能盛得一点不剩，这就要凭经验了，不多不少，适中，做完这些工作，将锅盖盖上，需用温火烧。这又是项技术活，没做过的人，以为加大火力，成熟得快些，这叫欲速则不达。绍文多次做过山药粥，能掌握火候。十几分钟后，一揭锅盖，喷香金黄的山药粥赫然出现在面前。他给岳父盛了一碗，老沈看着金灿灿、暄腾腾，冒着热气的山药粥，哈喇子流了出来，迫不急待吃了一口，直夸做得地道、好吃。

绍文笑呵呵地说：“好吃，就多吃点。”

老沈吃了一碗又一碗，一连吃了三大碗，一摸肚子鼓起来了，才一推碗。

绍文给他盛了一碗米汤，他喝了一口，口齿生香地说：“连米汤都这么好喝。我说绍文，凭你这手艺，开一家山药粥馆，一定食客如潮，买卖兴隆。”

绍文说：“山药粥是光也县主食的一种，出了光也县，其他市区根本没有这种做法，即使开张，也没多少食客。”

老沈一摇脑袋：“此话差矣。我也不是你们那里人，我就爱吃。市内这么大的客流量，说不定谁爱吃，就跑店里来了。”他一笑，“让你开店也不现实，你还上着班呢。”

绍文话到嘴边想问几时让我上班，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下。想起洁云所托之事，说，您觉得草木洼好不。

老沈想了想，说：“那儿确实山景独特，你看那山势，高低错落有致，还有白鹤在空中自由自在飞翔，‘晴空一鹤排空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想想，都挺美的。”

绍文有意问道：“想不想去那儿投资？”

老沈说：“可惜那里的人不好，还是算了吧。”

绍文：“不管什么地方都有好人和赖人，您不能碰到一个不顺眼的人，就否定那里没有好人。”

“话虽这么说，可我不想往那儿扔钱。”

绍文见岳父对草木洼的人没有好印象，知道一时做不通他的工作，只好转移了话题。

吃罢饭，他见岳父没有走的意思，走出屋子，陪岳父遛起弯来。

沈万江指着三亩大的院子，说：“我想把这处荒宅充分利用起来。”

绍文一时不明白岳父的用意，希望他进一步阐释。

老沈夸夸其谈，中心意思是不仅养马，还要养驴养牛养羊养猪，凡是农户养的牲畜他都要养。

绍文不明白岳父大人何以对牲口产生这么大的兴趣，忐忑不安地说：“一下子养这么多，谁给你照料？”

“你。”

“啊！”

老沈见女婿露出不情愿的样子，说：“现在的动物肉吃不得了，不是添加增长素就是往草料里加育肥剂，本来一年出栏，半年就送入屠宰场。这不仅是哑巴牲口的悲哀，更是人类的悲哀。人们吃了非正常长出的肉，不得病才怪。一定要自己饲养，吃的才放心。可我忙得又抽不开身，只好找你代劳了。”

他嘚不嘚说了一大堆自饲的理由，听的绍文心惊肉跳，见他终于闭了嘴巴，嗫嚅地说：“爸，我要成了专职的饲养员，这班还上不上了？”

老沈微微一笑：“这些问题我都给考虑过了。你要觉得年纪轻轻不上班，不好意思请假，我给你请，单位领导看我面子，保证答应，肯定能批长假。”

绍文红头涨脸想说什么，一抬头见岳父似乎不高兴，他明白不能触虎须，有什么想法，只能跟毛豆谈，让她与父亲沟通。

老沈本打算在马棚睡觉，一看女婿没有先前欢悦，遂打消了住一晚的想法，乃至他开宝马车离开那一刹那，绍文都没有相送。

翌日，毛豆下了班来看他。见他煮半锅山药条面疙瘩汤，心疼地说长此以往别吃坏了胃。

我的身体是钢铁铸成的，不怕。

从他的幽默里，她捕捉到他内心的不快。问，咋的了。于是他竹筒倒豆说了出来。好长时间，屋内静悄悄的。

过了许久，毛豆一声长叹：“你还说你爸刚愎自用，我爸比你爸还厉害。”

绍文抬起湿漉漉的眼帘，说：“是不是有钱人都这么任性？”

“也许是吧。”她答。

他想起大明洪武时代，有个才女向朱元璋献一首谄媚诗，朱重八一怒之下把那女子杀了。世人叹息地说你不喜欢，不理她就是了，何必杀她呢，须知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有多少穷小伙讨不到媳妇，嫁给任何一个人，都欢喜得不得了。由此，他得出结论，有权有势有钱的人都是率性而为，毫不考虑当事人的感受，只要自己合适就行。他又一次想到朱洪武施行的惨无人道的殉葬制度，大骂鞋巴子脸得势作威作福。

她见他低头沉思，无奈地说：“先按爸的意愿来，以后再想办法。”

“难道让我以后与一群牲口为伍，所学的知识无用武之地？”

她苦苦一笑：“干一行，爱一行，牲畜都是有感情的，与它们呆久了，你就会离不开的。”

“别给我解心宽。去跟你爸好好说说，我不想养马了，我要上班，我要实现我的人生理想。”他强烈要求。

她淡淡地说：“你的人生理想无非是好好上班，多抓几个犯人，还受害人以公道，对得起国家发的薪水。”

“我就这点要求，也达不到。”他连连摇头。

她说：“不管干什么，都是为了挣钱。上班为了挣钱，你给我爸养活牲口同样也能挣钱，我敢保证，我爸给你的工资能高出上班好几倍。”

“你明知道我视金钱如粪土，还跟我说这个？”他有些愠怒了。

她冷笑：“你别玩什么清高，你不图挣钱，上班干啥？”

“人活在世间，要吃要喝，没钱买生活用品，还怎么生存？”

她呵呵一笑：“说来说去，钱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你就好好按照我爸的安排来吧。到时不会亏待你的。钞票那是大大的有。”

他声嘶力竭地喊：“你跟我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咋就读不懂我的所思所想，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她也有点生气：“我是读不懂，你找理解你的人去。”

他本想让她与父亲好好交涉一下，使沈万江放弃让他继续养马，正常上班，没想到与他朝夕相处的妻子都不理解他，往相反的方向引导，他悲哀地想看起来毛豆还没进入他的内心，还没有彻底了解他，倘若是白洁云，肯定能读懂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大丈夫驰骋疆场，应建功立业，不应蜗居一隅，窝窝囊囊过一辈子，了此残生。

毛豆来的意图是想跟他春风一度，梦想着珠胎暗结，怀上娃子，体验一下做母亲的感受。没想到两人越说越僵，火药味十足，倘若往前一步，就要交火，一时索然无味，是走是在，一时拿不定主意。

绍文何等聪明，早已从她的嗓子眼看到她的屁股眼，不免冷潮热讽起来：“公鸡的羽毛比母鸡的羽毛不知漂亮多少倍，可就是不下蛋，你能把它怎样？杀又杀不得，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唉，还是养着吧。”

这话三岁的孩娃也能听出来，怒火猛烈地直顶毛豆的脑瓜盖，她怒吼着说：“你不想要就离婚，离了你，我还不活了。前晌跟你离了，后晌就有人要，你信不信？”

“我信。你是谁呀，富翁的女儿，不愁嫁。”

“你他妈少说风凉话。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还惦念白洁云？”

“我记怀她又怎样，你是不是想给我腾地方？”

她冷笑：“没那么容易。老娘不耗上三年五载，便宜了你。”

……

两人越说越伤感情，毛豆骂了他，他像只受伤的野兽，第一次打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