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冉的母亲退休了，闲得无聊，她一天坐公共汽车去了草木洼看孙子。

隔代亲，看见丢丢比看见儿子还亲。她又搂又抱又亲，热乎够了，才放下。

洁云早将一杯热茶献给婆婆。

王母端杯在手，见儿媳妇形容憔悴，精神不振，明白那是带孩子累的，说：“这回我不上班了，我能替你哄孩子了。”

“不用。我一人哄就行。只要你想孙子，就下来看看。”

王母知道儿媳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能忙过来，决不麻烦他人。

她来儿子家住了三天，发现儿子与儿媳不怎么说话，不像以前亲热了，好生不快活，也很郁闷。

一天洁云抱儿子上街，王母问儿子：“你们生气了？”

王冉扭头看了一眼母亲：“没有。”

王母皱着眉头，说：“我觉得你俩别别扭扭，不如以前亲热了。”

小王不承认：“还跟以前一样啊。”

王母不悦道：“你不跟妈说实话，妈可走了。”

他见母亲作势要走，终于向她吐露夫妻间闹矛盾的原因。

王母听后好长时间没言语。半天才说：“你担心有道理。那个叫沈万江的果真往草木洼投资，罗绍文就不消停，断不了来草木洼。他以前和白洁云搞了那么长时间，当不住两人又好上了。那你可咋整？”她不敢往下想了，大摇其头，“不能来，坚决不让姓沈的往这儿投资。”

母子俩想到一块去了，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的味道。

洁云抱孩子回来，王母接过孩子，洁云做饭。王母一边逗弄孙子，一边有意无意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大意是纵观全县四百多个行政村，草木洼修建得已经不错，不需要改造了。洁云从婆婆的话里，听出丈夫已将他们之间产生不快的原因告知母亲，婆婆旁敲侧击暗示她不要插手村中事物，将小家经营好就行了。她一下子泄气了，本想指望婆婆以大局为重说服儿子放下思想负担支持她招商引资，这下倒好，王冉先下手为强，给母亲灌了迷魂汤，把出路堵死了。她急得直跺脚。

王母见她做饭不做饭跺起了脚，明白她心里有多气，心领神会与儿子交换一下眼神，两人会心一笑。

饭菜上桌，王母搛起一根芹菜条一吃，差点吐出来，不由嘟囔道：“打死卖咸盐的了，这么咸。”干脆，把碗一推，拒食。

小王见母亲绝食，用筷子一挑，将芹菜送进嘴里一嚼，其咸无比，好似吃了块咸盐，不过，他没有吐出来，而是强行咽下，随即喝了口米汤，不满地对妻子说：“你是怎么搞的，往菜里放了那么多咸盐，是不是不让我妈吃了？”

炒菜时，洁云心里很不爽，直顾想心事，抓起放咸盐的罐子就往锅里倒，倒了半罐，她浑然不觉，没想到端到餐桌的是一碟多放了数倍咸盐的菜。

她见丈夫发出讨伐声，慌忙说：“我给炒盘鸡蛋。”

金黄的炒鸡蛋端上餐桌，王母吃着色香味俱佳的养鸡场的鸡蛋，面色稍霁，重新露出了笑容。

饭后，王母不像往日那样主动承担起洗锅的任务，而是抱起孩子，享受着天伦之乐。洁云像受气的小媳妇，围上围裙，刷起了碗。

碗碟筷完成使命后，放进柜厨，洁云见婆婆没有将丢丢归还她的意思，抽身出来，打算去鸡场看看。

洁云分娩前就将鸡场托付三不俊等人看管，四大闲汉别看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秉承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作事风格，将鸡场打理得有条不紊，受到白洁云和王冉的交口称赞。

随着年岁的增大，赵来顺腿脚越来越不好使，到了腰来腿不来的地步，大军二军眼见杜大婶和赵来顺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当起了甩手掌柜，两人比赛当起了不孝儿，遭到村中人的耻笑。

洁云走在街上，见老两口偎依着坐在村委会门口的台阶上，看上去是那样的孤独无助，楚楚可怜，她走向前，挨他们坐下，摸了摸杜大婶穿打补丁的裤子，说：“现在谁还穿打补丁的衣服，让大军媳妇二军媳妇给买。”

杜大婶长叹一声，好久没说话，半天才说：“少骂几句就烧高香了，不指望她们给买。”

“媳妇指不上，儿子总能指望上，让他们给买。”洁云又说。

杜大婶眼中喷火，过了一会，又渐渐熄灭：“两个没良心的东西，早已忘了从鞋底大拉扯到大后生的艰难过程，把我看作眼中丁肉中刺，连一担水也不挑，更甭说给钱买物了。”

洁云心想，大军二军真是差劲透了，赵来顺你们不管，情有可原，没生你没养你，你们的亲妈怎么也得管吧，再不管，真让人笑掉大牙了。她说：“等我去他们家，做做工作，把你们管起来。”

杜大婶不抱希望地说：“我把他俩告到村委会，老于好个剋他俩，他们表面上答应管，过后不见行动。他们的良心让狗吃了，白丫头，你就别费那个劲了。我和老赵想好了，有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也不活了，一包耗子药就解决问题了。”

“快别这样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洁云想起杜大爷死后，赵来顺入赘杜家，大军二军横竖不同意，拗不过母亲，一生气，撒手不管。她看不下去，去了老大家做工作又去了老二家，苦口婆心，说得嘴上起了白沫，总算起了一点作用，二个儿子才管。记得那次去二军家，是在黑夜，二军的媳妇白牡丹回娘家，二军试图想占她的便宜，她一看苗头不对，赶紧跑了。

她站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朝鸡场的方向而去。边走边想，像杜大婶和赵来顺老了没人管的，村里还有好几户，有的是儿女不孝，不管，有的是不生养，无儿无女不管，还有一种情况是儿女死在爹娘前头，尽管有孙辈，也指不上。凡此种种，就三个字，没人管。假如村集体有钱，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子女不管，村里管。村里没有任何企业，没有收入，以前收的三提五统，村里还有点收入，随着费改税制度的执行，也取消了，现在一点也没有。要说一点收入也没有那是瞎话，前几年卖坡，村里有一笔收入，经村民代表和党员讨论，一致要求用到公益事业上，拓宽了街道。村委会大小是一级政府，每天都得花钱，老于和小丁精打细算，才维持到现在。每次见到老于，都见他为村里的经费紧张发愁，看他一筹莫展的样子，设身处地为他想想，村里的领头雁也不好当。

她敏锐地捕捉到罗绍文的岳父有向草木洼投资的意向，要不是身家超亿的大老板也不会两次驾临小小的村落。她搞不明白的是，全市比草木洼风景秀丽的地方有的是，为何他单单看中这里？莫非他与草木洼有缘？想着想着，她心里明亮了一些：赎罪？他女儿从她手中抢走罗绍文，他过意不去，以改变草木洼的生态环境，造福全村人们幸福指数为由，变相对她回馈。她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脚下生风，提前十分钟到达鸡场。

来到鸡场一看，四大闲汉都在，见女主人来视察工作，更加卖力干活。

三不俊停下手推车，站在窑洞门口，说：“不在家哄孩子，怕我们干活不卖力？”

她笑眯眯地说：“婆婆来了，有人哄孩子，呆的没得干，来转转。”

他点头，随后将装满鸡蛋的车推进窑洞。窑洞里的气温比外边要低三、四度，放进里面的鸡蛋不会变质。洁云出来穿得少了，走进里面，有一股寒意，只一会，便适应了。

她见窑洞里的鸡蛋至少有五百斤，问汪胜咋不来拉。三不俊说估计快来呀。她说来时告诉我。他点头。

出了窑洞，她走进鸡场的核心区域。鸡们好久不见女主人露面，齐声向她问好，呱呱叽叽叫了一通，见她两手空空，并没有什么赏赐，低头啄食槽中饲料，不再理会。人与禽兽何其相似。若不是工资照发，隔三差五慰劳一下四人，他们能卖命给她做活吗？随着效益一天天好起来，薪酬也相应提高了。人的生存条件靠物资，物资来源靠钱来买，生活在现实中的人每天要吃要喝，没钱不成。四大闲汉见挣得比出外打工还高，干活更加卖力了。

她对拣拾鸡蛋的石蛋说：“去把蝇蛆拿来，每只鸡赏三个。”

“好嘞。”

石蛋领命，将装满蝇蛆的簸箕端来，每只鸡面前放了三个蠕动的蛆虫，吃了上品的鸡们欢腾起来，叫的声音更加嘹亮。

洁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