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云，记得你高考落榜那阵子，常唱的那首歌吗？”

没等洁云回答，绍文已经唱起来：

我心里有一个梦，

在梦里和书引逢。

也许这只是个难圆的梦，

像屋前爬不过的山峰。

我心里有一个梦，

在书声里春夏秋冬。

难道这只是个难圆的梦，

梦醒后让我痴痴苦等。

何时才能圆梦，

梦一样的感觉真正拥有。

何时才能圆梦，

梦中的幻想不再落空……

看着他沉浸在这首歌的特殊意境里，洁云补充说：“这首歌的题目叫《让我们圆一个共同的梦》，它是一盘录像带结尾的一首歌。因为歌中意境和我当初的心情十分相似，所以我常常当诗歌吟诵。不过，”她轻轻地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现在我认为考上与考不上大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社会奉献了什么。像我现在这样，把责任田种上，将自己整日泡在庄稼地里，脸上、背上涂满了地地道道种田人特有的色彩，心中充满了种田人对生活特有的虔诚。”

绍文见她有此一说，放眼看着洁云经营的一片责任田：一人多高的玉米长势喜人，绿悠悠一片。他由衷地赞叹道：“洁云，你这一年的变化很大。记得去年高考落榜，你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去饭店吃饭，酒喝得很多，我真担心你回不去。”

“回家路上，我虽喝得有点多，但仍然感到乡间小路上小草依然青青，不知趣的鸟儿在那歪脖树上不解人意的吵闹，一大排燕子懒懒蹲在电线上，下垂成一个很大的弧。”

“唉！我真不明白你的母亲怎么会以自杀的方式看待你没考上大学这件事。”

“其实也很简单，我妈作为一个地道的乡下妇女，深知考学的重要性：一旦考不上，就意味着回家洗锅、种地、喂猪。再加上她那样费心费力，几乎把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卖掉了，供我念书，得知我名落孙山，她承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所以就寻了短见。”说完，她唏嘘饮泣起来。

“我们的社会应当加强对学生及家长的心理素质的训练，学生高考如同优秀运动员参加重大比赛一样，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一旦失利就走向极端，这实在是社会的悲剧，也是教育部门的悲剧。”

她扬了扬头，痛惜地说：“叫了那么多年不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现在仍然是学校、家长和学生被高考指挥棒牵着走，任何人都回力回天。”

话锋一转，洁云问他：“你的父母是怎样看身待考学问题的？”

他侧转头，期期艾艾说：“天下父母都一个样子。去年我高考落榜，家里失去了往日的欢乐气氛，默默地做着各自的事。父亲抱怨我的种种不是，当然，母亲也不例外。”

“抱怨你什么？”她敏感地问。

“其实，也没什么。”他觉得他说的话有点多余，“无非是学习不进步啦，贪玩啦……”他没有把搞对象加进去，深怕伤她自尊心，“好了，今年总算考上了，父母非常高兴。”说着话，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喏，这钱是父母赏给我的零花钱。拿去用吧。”

洁云不接：“我怎好再要你的钱，母亲住院花的钱，都没还呢。再说，我现在不急需用钱，住在农村，有时好几天也花不上一分钱。”

“洁云，我知道你手头拮据，光靠种地，还要养活弟妹，真难为你了。”趁她不备，塞进她的衣兜。

“好了，这钱我先拿着，等日后再还给你。”

他见她收下钱，愉快极了。

她看他高兴的样子，建议说：“绍文，我领你去村子东边的一条小溪上看卵石。”

他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

“小溪里的石头可好看了，等你见了，就喜欢上了。”

一会儿，他们来到小溪边。

这条溪流里的卵石很多很多，多的就像铺一层鹅蛋，有的扁圆形，有的椭圆形，每个卵石都无棱无角，就像能工巧匠雕刻一样圆柔绵润。有的像少女的脸庞那样红润美丽，有的像珍珠玛瑙那样闪烁耀目。

绍文惊叹道：“怪不得你夸奖卵石好看，果不其然。”他挽起裤管，就要脱鞋。

“你要干什么？”

“捞几个拿回家，让父母弟弟大饱眼福。”

洁云说：“像你这种娇公子，从来也没做过什么活儿，就不用亲自下水了。”她麻利地脱去鞋袜，挽起裤子，站在水中。

她将绍文喜欢的珍珠玛瑙状的石头捞上岸。

绍文拿在手中端详着，不胜感慨地说：“它们有时随着浪花蹦蹦跳跳，有时迎着浑水浊浪损耗自己的身体，忍受磨练，奔腾千里出泥沙而不染。”

“你恐怕受周敦颐《爱莲说》的影响，有感而发的吧。”她边穿鞋边说。

他笑着说：“算你说对了。”

洁云看着溪水欢快流着，给他讲起了小时候的趣闻。

“童年时代一个炎炎晌午，几个女孩子躺在小溪里肚皮朝天，大家拾着五光十色的卵石放在肚皮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用手往卵石上抓泥，小伙伴欢笑着……记得有一个叫三根毛的小伙伴问大家：‘你们谁知道为啥河里的圆石头和大山上的石头不一样？’大家都在想，我也在想。这时有个叫三不俊的小伙伴对大伙说：‘大家听着，我给你们讲一个石头的故事。听我爹说，在很古很古的时候，天兵天将经常和地上的坏蛋打仗，天兵天将用的子弹全部掉进河里，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圆石头。’”

她看他听得入迷的样子，继续说：“有个小伙伴插嘴反驳，‘你胡说八道，我听我哥说，河里的圆石头都是恐龙拉出的屎……’小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当时我陶醉在美好的神话和远古的传说中。岁月悠悠，人间沧桑，随着年龄和知识的增长，我对自然界的卵石有了新的认识。千百年来，卵石经历了自然的变迁和浪花的啃咬，渐渐改变了外部形状，成为造福人类不可缺少的天然资源。它们不但可以筑坝建桥，而且还可以为人类铺出一条条光明大道，奉献社会。”她顿了顿，“我对卵石的赞美，不限于此，更重要的是我赞美它经过千万年洗礼，永不改变颜色的品格。”

“这么说，卵石与莲花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啰。”

她点头。

时间就在他们赞美卵石如何美好中悄然而逝。

洁云抬头看了看太阳，说：“我看你今天就别回去了。饿了吧，走，回家做饭去。”

这时他才感到肚肠叽哩咕噜乱叫，抬腕看表，自从中午吃了饭出来，一晃儿，已经下午六点。

夜晚的阴影很快浓重起来。天是晴朗的，没有一点云。月亮清亮而温柔，将美好月光轻轻送到房屋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并三间的老房子，房子的构造是一明两暗。院子的东边沿着院墙有一溜泥瓦棚，堆放着烧火柴。两边靠墙有一个猪圈和一口山药窖。西南角是厕所，东南角是大门。攀上大门，可以跨上南邻的住房。

他看着白家房屋如此简陋，不禁无限感慨。想到自己生活在优越的家庭里，有时还感到不满足，更增加了对洁云的同情心。

他一步三叹走进东屋。

洁云含笑看他，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他被她这种表情震撼了，不由自主攫住她那不算细致的手，感到心旌摇荡，热血澎湃。他拥着她，那么有力，那么温存，她希望长久就这么依偎在他的怀里，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