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开完防汛会,其他村的村干部走了,老于赖在王副乡长的办公室迟迟不走,王冉想赶他走,又不好意思,二人沉默对坐着,并不开口说话。
老于一根接一根抽烟,抽到第三根,见王冉恨不得将他一脚踹出去,明白不说就没机会了,才吞吞吐吐说:“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当面。”
老于这才委婉说出沈万江若去草木洼投资,不应阻挡,应当大力支持,不应该有所顾忌。
小王听后,大为不悦,心说,你老婆若与罗绍文有那么一层关系,你比还我还防范得紧,将篱笆门扎得更密,深怕他一头钻进去,破坏家庭安宁。又一想,罗绍文比他老婆小二十多岁,人家才看不上,不禁哑然失笑。
老于见他露出笑容,似乎对他刚才说的话有所触动,不识时务说:“如果他俩黏乎到一起,我这个当书记的也不会放过他们。”
“你快拉倒吧。他俩真要旧情复燃,连爹妈都管不了的事,你能管得了?”
老于低头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低头不语。
小王见他无话可说,借口要下乡。老于带有央求的味道:“沈万江要来草木洼投资,不指望你积极配合,你别阻拦,行不行?”
王冉果断地说:“不行!防患于未然。小家稳定,干起工作来才踏实。后院起火,任谁也干不进心里去。”
这倒是实情。老于再一次无语,只好站起身走了。
洁云站在街上哄孩子,见村里的当家人像蛇吃了烟锅油一样无精打采,招手将他叫过来,待问明原因,心凉了一截,无计奈何。
回到家,有心将丈夫不同意往草木洼投资的事告诉罗绍文,又觉不妥,话好说口难开。一旦让外人知道王冉的心眼比针眼还小,让他怎么在社会上混,再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不算家丑,她也不愿意告诉别人。
她心里不舒坦,饮食减少,身体迅速消瘦下去。一开始,王冉不以为然,炎炎夏日,酷暑难当,饭量减少,那是正常现象。随着时日的推移,妻子不但瘦了,还无精打采起来。他开始为她担心起来。
晚上,丢丢睡着了,他摸着她削尖的下巴,温柔体贴地说:“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最近一段时间也不怎么理我。”
她心里说,你心里最清楚,还来问我,伪君子!没搭理他。
他心焦地说:“你再不说,我可给你跪下了。”
见他真有下跪的意思,她勉强笑了笑:“我的心事你是明白的,何必问我。”
他苦苦一笑:“我的好洁云,你不是村干部,何必操那份心。但凡是两委委员,我也会支持你的。你的任务就是相夫教子,把儿子拉扯大,培养成人,将鸡场杏树园子经营好,如此而已。”
她苦恼地说:“你对我的期望值这么低,记得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信誓旦旦说只要我有想法,不论干什么,都会支持我。言犹在耳,真让我失望。”
他欲向她解释,可那是说了八百遍的理由,他不想再重复,只好默不作声。
她见他缄封其口,数落开来:“你还是乡干部,连这点先知先觉也没有。亿万富翁有投资的意愿,你却无动于衷,只考虑个人得失,不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未免心胸有点狭窄了吧。”
他也觉得做得不对,只好作出让步:“明天我找找蔡书记,以政府的名义与沈万江沟通一下,摸清他确实有投资的愿望,尽快把他挖过来,争取不让这条大鱼脱勾。”
她欣喜之极,眼泪都快流出来:“这才是我的好男人,在此谢谢你了。”
“怎么个谢法?”他狡黠地说。
她妩媚地照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第二天小王一上班,就去找蔡书记。蔡书记听明来意,埋怨天大的好事,怎么不像他提前报告?小王只好找了其他借口搪塞过去。
蔡书记靠在老板椅上想了一会,说:“找这么大的老板来投资,得慎重考虑,一招不慎,全盘皆输。”他问谁跟沈万江关系近,王冉只好说罗利峰。
“罗利峰我倒是认识,不就是卖棺材的么,我爹死那年,去他那儿买一口。”蔡书记有些轻视地说。
王冉见蔡书记拿武大郎不当神仙看,有意提醒:“纵观全县,罗利峰开的棺材铺是最大的一家,他仗着有钱,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
小王的意思,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就包括乡官,可惜蔡书记没有领会,而是说:“我怕见棺材,一见棺材,浑身不爽。要不这样吧,你代表我去请罗利峰,让他来泽丽乡跟我见一面,我和他合计一下怎样去见沈万江沈大老板。”
小王为难起来,即使蔡书记亲自出马,以罗利峰的傲慢,也不肯出来与他相见,何况他是副职,人家更不愿意屈驾相迎了。
蔡书记见他不肯出去请人,脸一沉,说:“不就是叫个人吗,有这么难请吗,不行让办公室下个红头文件,以政府名义去请,罗利峰再牛逼,也得来吧。”
小王哭笑不得。拿着盖有乡政府的红头文件去请当地一士绅,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也罢,去棺材走一遭又如何,人家答应来更好,不答应,回来一汇报,再想其他办法。他一咬牙,出去了。
蔡书记见王副乡长出去执行他的任务,心说,一百个副的也抵不上一个正的,在乡里,我就是老大,不听我的,听谁的。他二郎腿一翘,静听佳音。
蔡书记作为一乡之最高统帅,配有专车,有专职司机给他开车,就像评书《杨家将》里说的,杨府里刚出生的小孩就是七品,给书记开车的这位狗仗人势,不把副职放在眼里,见王冉从书记室出来理也没理。王冉可不敢开口让他开车载着去见罗利峰。他只好找到老赵,让他开面包车去县城。
老赵作为乡里一名老司机,工龄快赶上王冉的年龄了,可以说将一生大好年华都奉献给泽丽乡,临到退休的年龄,还是临时工,工资低不说,活儿没完,全乡四十多号人,哪个科室都与农民息息相关,涉及到下村做工作,必定让老赵开面包车去。老赵怨气冲天,给书记开车的小李人家是正式工,比他挣得多,只给书记一人开车,自然活儿比他少得多,乡里人看在书记面子上,还不敢得罪他。而老赵就不同了,谁想使唤就使唤,稍一抵制,就扣上耽误工作,吃不消的罪名。老赵开着面包车刚一进乡大院,车还没停稳,王冉就打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说了声县城。老赵有气无力只好调转车头,冲出了院子,一路向县城方向进发。
面包车顺着阳光大道往县城开去,王冉才说不进县城,去经贸路罗利峰的棺材铺。老赵一怔,乡里干部没听说谁死,去棺材铺干啥。尽管他一百八十个不愿意去那悔气的地方,还是不情不愿拐了方向。
小王是第一次走进棺材铺,不禁被里面的阵势吓懵了。只见院子正中央摆了一副镶着金边的棺材。棺材的大头正中用金粉写着一个大大的寿字。不用问,这是一具盛殓男尸的棺材。最吓人的是在棺材旁边立着一个身穿清代服装、梳着大辫子,连下巴都没有,露出白森森牙齿,用塑模做成的人,只见他左手拎着一面锣,右手不住敲着,若是在晚上见着,没病也得吓出病来。
一个国字脸,身材魁梧的男人走来,看着脸色煞白的小王一眼,问:“买棺材?”
小王慌忙摇头。
“那你来干什么?”
“找罗利峰。”
大高个男人不乐意了,不悦道:“罗利峰也是你随便叫的?”
“那该咋称呼?”
“前边加上罗老板不就行了。”
此话一说,差点把王冉鼻子气歪了,士农工商,一个卖棺材的,只能排在末位,也就是新社会,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有钱,老子天下第一。他见面前之人牛里牛气,料定此人必定是罗利峰,本想一甩袖子走人,又一想,蔡书记交代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怎能意气用事。只好强忍着,换了一副笑面孔:“倘若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罗大老板吧。”
“正是鄙人。”
小王心里暗骂,你算什么东西,屎壳螂戴眼镜冒充文化人。他将骨子里的不屑隐藏起来,装出崇敬的样子:“我有要事,烦请罗老板借一步说话。”
罗利峰将他领进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