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利峰从草木洼一回来就病倒了，高烧四十度，刘红艳从他的肘部拿出测温计看了看，摇了摇头，劝他去医院看医生。

他赌气地说：“死了才好，少生多少气。”

她明白他是为次子的婚事而气得慌，不由自主也是叹声连连。

夫妻二人生闷气之际，冯长一挑门帘进来。

几天不见，冯长见罗利峰消瘦不少，眼窝深陷，明白那是为寻儿子导致的，问：“绍武还没找到？”

罗利峰为之一叹：“我看从人间蒸发了。”

冯长一惊：“死了？”

罗利峰大为不悦：“你才死了呢。”

冯长表情严肃地说：“找不着绍武，不好在牛县长面前交差呀。无论如何也得找到。我要人要见人，死要见尸。”

罗利峰最怕提死字，冯长又一次提到，罗利峰在草木洼受到的窝囊气火山喷发了，他大喊大叫：“你他妈少拿鸡毛当令箭，不就是二牛吗，有什么了不起，就是大牛，罗某也不放在眼里。”

“你还想跟他攀亲不了？”

罗利峰斩钉截铁地说：“不了。”

“这也叫汉子话。”

罗利峰见冯长转身要走，叫住：“去哪儿？”

冯长：“我这就去回禀牛县，说你没找到儿子，想单方面撕毁协定。”

气得罗利峰脸色蜡黄，比张彪一个屁熏得还黄，立即反驳：“那是牛月英单相思，何来的协议？”

冯长呵呵一笑：“甭你说气话，你的棺材铺还想不想做大做强？”

“罗氏丧事服务中心发展到今天，他牛二也没助我一臂之力。现在不需要，今后更用不着他。”

冯长露出诡秘一笑：“我会把你说的话如实说给牛县听的，你放心好了。”

“你办事我放心。”老罗回敬他一句。

冯长走了好长时间，罗利峰都不想动弹一下。妻子碰了碰他，他才有所反应，咬牙切齿地说：“气死我了。”

刘红艳想起二儿子的不听话，也是深深一叹。她担心地说：“冯长把你的话告诉牛县长，该如何是好？”

“告诉就告诉吧。他一个副县长能把我怎样。再说咱们是民营，他当他的官，咱卖咱的棺材，井水不犯河水。”

“说是这么说，真要给你小鞋穿，也够咱们喝一壶的。”

罗利峰苦笑一下，没说什么。

冯长跨进牛二办公室，他刚好送走一批客商，见冯长前来，热情将他请进屋，把门一关，垂询。

冯长没说话，先是连声叹息。

牛二是急性子，见冯长不说话，一个劲叹气，问：“怎么，罗利峰没找到他儿子？”

“岂止是没找到，他还把你臭骂一通。”

“他骂我做什么，我也没招他惹他。”

“可你闺女给他添堵。”

牛二气乐了：“我女儿看上了他儿子，这是好事啊，为啥他还不高兴？”

冯长心想，你闺女若是长得中下等，他老罗也得强迫他儿子娶的，可惜你闺女属于下等的下等，简直拿不出手，不怪老罗无心打场，积极性不高。

真实话不能出口，冯长只好说：“罗利峰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牛气得很，他儿子跟他一般无二，也是没根的货，不知道能吃几碗干饭，这样的人，让闺女嫁过去，你也不放心呐。”

牛二咂了咂嘴：“说得也是。小女看上他儿子的长相，死打硬缠，若依我，天下的男人多得是，东方不亮西方亮。”

冯长频频点头：“说得极是。”

冯老财不愧是罗利峰多年的朋友，他避重就轻只是在牛二面前将罗利峰的不是轻轻一点，没有造成牛二对他的憎恨，事情就交代过去了。

牛月英自那日晚罗绍武不辞而别，从她眼皮底下潜逃，回到家拿起剪刀就要照自己的面门刺去，吓得母亲一把夺过扔在地上，说：“何苦呢。棒小伙世上多的是，他罗绍武不同意，还有下家，不信没有人相不中你。”

牛女悲愤地说：“相看多多带少，没有一个人拿我当人看的，他们只看一眼，就摇摇头走了。我作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自尊心受到强烈冲击，活得还有啥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母亲遥想当年，在女儿呱呱坠地那一刹那，她的心凉了，女儿的五官头脸一点也不像她，倒像牛魔王的父亲。那时的牛二只是小科员，一无权二无势，能力平平，看不出以后有啥出息。她后悔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了长相极其普通，甚至还有点猥琐的小牛。如若找一个长相英俊潇洒的美男子，生出的孩子也好看。

牛月英长到十四、五岁才发现与母亲的长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自怨自艾起来。及至到了婚龄，面容的不雅极大影响了选婿，她是看一个不成，看二个黄了一双，暴躁的她终于做出拿刀行刺父亲的过极行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母亲的建议下她做了一只面具，戴上面具，颜值大大提升，她想戴着面具相亲，母亲说那只能蒙敝一时，当识破庐山真面目，比素面朝天还棘手。她只能在家里戴戴，满足一下虚荣心，上班不敢戴，深怕同事说三道四，遭到非议。

牛二从外边回来，看了一眼女儿，连连摇头。

牛月英说：“爸，有啥事你就说吧，女儿我能承受得了。”

牛二只好一五一十将冯长的话转达给她。

牛女呆愣片刻，继而失望之情浮现在脸上，后又灰心丧气地说：“我已预料会是这种结果，在他从我眼前消失那刻起就注定了。”

牛二松了一口气：“你能这些想就对了。”

牛女突然失声痛哭起来，连哭带说：“好个屁！我要是不随你，多好啊。”

牛二心酸地说：“问题是你长得像我，我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啊。”

牛女再也抑制不住悲愤的心情，放声痛哭。

母亲拿来面具，轻轻戴在女儿的头上，示意丈夫给她照一张相，博女儿一笑。

牛二从抽屉拿出傻瓜照像机，调好焦距，一按快门，牛月英曼妙的腰姿配上姣好的面具，一张美人照完美出炉。

牛女端详着相机里的自己，喃喃地说：“我要是长成这样就好了。”

牛二开导女儿：“人美不美不在于外表，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为父我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官声很好，不论是上级、同级，还是下级，一致认为我人品正，不搞歪门邪道。人能混成这样就行了。”

“可，可……”牛月英说不出话。

母亲见女儿有话要说，及时阻止了她，说：“结婚伊始，我也看不上你爸，主要嫌他长得丑，后来慢慢就想通了，长得丑那是父母的基因，天生的，无法改变，男人嘛，关键是有能耐，才被人瞧得起看得上。你爸没辜负我的期望，一步一个脚印，凭着自己的能力做到副处的级别。在小县城里，能混到这个职位，实属不易。闺女啊，我说这话，是不要把外貌看得比生命都重要，衡量一个人有没有价值，看是否为社会做多大贡献。”

牛月英一头扑进母亲的怀抱，抽泣着说：“妈，我懂。从此，只有脚踏实地干工作才是要紧的，一切以我爸为标杆，不攀比不虚荣，干出成绩来，别人就会刮目相看。”

牛母喜极而泣地说：“这就对了，这才是正确的人生观。”

牛父对女儿的思想转变也很感动，将见过的小伙子过一下脑子，水泥厂的化验员的形象在他脑子里弹跳出来，每次去水泥厂搞调研，其貌不扬姓张的化验员都能滔滔不绝说出水泥的各种实验，包括标准稠度需水量，凝结时间，安定性，胶沙流动性，强度等。小张对业务非常熟悉，令在场的人都很佩服他的敬业精神。牛二从不以貌取人，见小伙子反应敏捷，口才极好，非常赞许。可惜女儿找对象挑的是长相，如若不然，将化验员介绍给她，也是一桩不错的姻缘。今见女儿主动放弃了高大威猛英俊潇洒的罗绍武，将心中的打算说了出来。

牛月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要是嫁给他，你的外孙长得可就不怎么样了。你能接受吗？”

牛二无所谓地说：“长成猪八戒那样，我也能接受。”

牛妻想起她长得如花似玉，堪比杨贵妃，这么好的基因没能传承下来，顾影自怜，心里老大不痛快。

牛二看出妻子的心思，安慰着说月英找上对象，你的心病就能去了一大半，过个一年半载抱上外孙，喜欢得了不得，哪论他（她）长得丑俊呢。

此话说到她的心坎上了，她轻轻戳了一下丈夫的额头：“就你会说。”

牛二自信地说：“我的口才是一流的，当官凭的是口才，口才上不去，一切白搭。”

车不得圆，人不得全。在某一方面出类拔尖，就很不错了。这样一想，牛妻展颜一笑，不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吧，起码能把牛二迷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