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利峰心情很郁闷。

刘红艳见丈夫长吁短叹，怕他得抑郁症，建议他去找绍文住几天。

老罗一摆手：“我可不去。”

“不是让你去他家住，去牲口棚。”

提起绍文不上班，住在牲口棚给沈万江养马，他的火气不打一处来，气哼哼说：“不知老沈是咋想的，叫绍文养马，真是大材小用了。”

刘红艳说：“当不住亲家有别的想法，从另一方面培养他——”

“屁想法。自私的表现，满足他的私欲。好比明朝的皇帝让妃子去陪葬，只考虑死后继续享受快乐生活，不考虑无辜的女人们心里有咋痛苦。”

经丈夫这么一说，她也弄不清沈万江真正的意图了。

一天，罗利峰将一应事物交给妻子处理，驾车去长子所在的牲口棚想过几天舒心日子。

绍文万没想到父亲会来跟他住，热接热待，吃了饭，喝着茶水，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拉起了家常。

“绍武呢？自从从我这儿走了后，再也没联系。”

罗父看了一眼长子，摇了摇头，意思不想说，懒得提他。

绍文笑了笑，说：“想必还跟朱丽娜搞的，我看他俩轻易不肯分手。”

父亲想考考他，说：“你要是你弟弟，就朱丽娜那条件，想要她吗？”

绍文没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说：“绍武有啥条件，可以说一点条件也不占。首先是没工作，整个一浪哥，毛手毛脚的，一点也不细心，咱家有钱，也不是他挣的，从小没做过重活，可以说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朱丽娜看上他，那是瞎了眼。”

“你是说，你弟配不上姓朱的？”

绍文说：“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没有谁配上配不上一说。”

老罗细思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绍文见父亲听进去了，哀叹一声，说：“我领毛豆去北京最权威医院看过，医生判断她十有八九怀不上，当务之急，叫二弟早些结婚，早生贵子，将来好继承罗家的财产。”

“你是说让他与朱丽娜结婚？”父亲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

绍文避开父亲凌厉的目光，说：“不管跟谁结婚，早点结婚还是有好处的。”

老罗听后，不再说什么，掏出雪茄烟，吞云吐雾起来。

老罗来牲口棚小住，除了吃饭睡觉，更觉无聊，他见绍文将牲畜伺候得十分到位，牲口见着他直点头，由衷地想，长子中规中矩，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次子，不让干的事，偏要干，倘若早点与朱丽娜吹灯拔蜡，就不会受辱，想起在草木洼受到的“待遇”，他的脊梁沟子直发麻，认为那是此生受到最大的一次侮辱。

为了排遗心中的郁闷，他牵出枣红马，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的肚子，马飞奔起来。他一遍遍骑马，试图在马的身上得到快乐。

绍文没想到父亲还是骑马的高手，坐在马上威风凛凛、驾轻就熟的样貌，决非一朝一夕练就，而是长期实践的结果。

“拿弓箭来。”

绍文说：“你骑在马上能射吗？”

罗利峰哈哈一笑：“小看你爹了。我能百步穿杨。”

绍文拭目以待：“我倒要开开眼。”说完，从草料房取来弓箭，递给他。

罗利峰接过弓箭，两腿一夹马腹，号称赤兔马的枣红马疾风骤雨狂奔起来，马上的老罗两眼一觑，只听“嗖”地一声，一只响箭不偏不倚牢牢钉在门板正中位置。

绍文连声叫好，鼓起掌来。

罗利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绍文，意为让他表演一番。

绍文接过马缰绳，身体轻轻一跃，上了马，不像方才老罗借助马蹬才上去，只见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拍了拍马屁股，赤兔马小跑起来。跑了一圈，他加大手劲，马比之前快了些，坐在马上的罗小子风度翩翩，衣袂飘飘，简直是上官仪再世。马又跑一圈后，他狠狠照马屁股拍去，马负痛，飞奔起来，远看像一团火球快速移动，煞是壮观。

如此跑了十圈之后，只听马上的绍文高喊：“拿弓箭来。”

罗利峰将弓和箭给他扔了过去。

绍文优雅地接过弓箭，动作娴熟地张弓搭箭，一只箭如流星般飞向门板正中的一环，比乃父射的还准，喜得罗利峰大加夸赞：“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赤兔马在主人的掌控下，连续跑了五圈，逐渐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了下来。

老罗对下了马的绍文说：“骑马射箭你是练成了，以你现在的水平，体育竞技，一定能拔得头筹。看来你没有使老沈失望。”

绍文谦虚地说：“楼外有楼，山外有山，我掌握这点技巧，照体育健儿差远了，还得加强训练，方能扬名立万。”

罗父赞赏地看了一眼长子，绍文将马拴进马棚，父子二人进了屋。

罗利峰啜了一口龙井茶，见儿子喝的是苦丁茶，不解地说：“有好茶叶不喝，为啥要喝苦涩的茶叶？”

绍文款款说道：“越王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最终打败吴王阖闾，成为一代霸主。我要像他老人家一样，争取成长为对社会有用之人。”

老罗熟读历史，知道勾践蒙羞，卧薪尝胆，发愤图强，一洗前耻。长子工作顺利，生活美满，特别是娶了个大美女，且是富翁的女儿，有何不得志？他一时没弄明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绍文不想拂父亲的兴致，转移了话题：“刚开始我也不理解毛豆她爸的用意，后来才渐渐明白，他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罗父理解地点头：“他这是培养你成大材，有意而为之。绍文啊，当你实现了人生的理想后，可不要忘了他的用心良苦呀。”

“儿子自然明白。请爸爸放心。”

对比二儿子的不懂事，老罗越发喜欢长子的温良恭谦让。

把马训练得特有素质，老罗还想看看伺养的牛是什么状况。

绍文受小六子养牛的启发，十条牛分体形大小站好，一声铜锣，牛们伸出前腿的左蹄作稍息状，逗得老罗哈哈大笑。

“我儿，亏你想得出来。”

“是小六子先想出来的，儿步他后尘。”

老罗不明白地说：“他养牛不养牛，为何变出花样？”

绍文说：“传统养牛是把牛养得肥肥的胖胖的，好卖上价钱。现在的牛市一路下滑，除去草料人工，到手的钱少得可怜，不如风调雨顺，种地卖粮食的收入。若想不赔，得想招数。倘若将牛训练成一支舞牛，表演给人看，一定获利。”

罗利峰顿悟地说：“原来如此。我倒要看看在你的统领下，牛们有什么才艺表演。”

绍文站在众牛前面，威严地看了一眼，说：“这是上级领导，来视察工作来了，希望你们好好表现，争取给领导一个好印象。”

牛们“哞哞”地着，算是回答了他。

“大花。”绍文喊道。

一头黑花牛从队列里站出来，“哞”地叫一声，老罗以为要攻击他，吓得躲在儿子的背后。

绍文道：“看见上级领导不要叫，点点头就可以了。”

大花冲罗利峰点了一下牛头，老罗这才从儿子背后站出来。

绍文说：“你给上级领导跳个迪斯科吧。”

大花点头。牛身全部放松，四条腿颤动起来，牛头左右摇摆，牛尾随着身体的颤抖，上下左右快速动起来，由于老罗离牛站得太近，牛尾巴差点扫到他的脸上，他赶忙躲开。

跳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绍文喝令停止，大花听话地回归队伍。

罗利峰感慨地说：“大花真听话。要是大花是绍武就好了。”

“爸，你怎能这样说呢。这不是骂我弟弟不如哑巴牲口吗？”

老罗苦笑一下：“想我和你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供书读到大学毕业，满指望他能报答我们的养育之恩，没想到搞了个对象，差点活活把我们气死。不孝有三，对父母的不孝，是最大的不孝。”

一旦钻入牛角尖，很难做工作，满以为已经做通了父亲的工作，对绍武的婚事不再干预，没想到他仍耿耿于怀，放不下，既然当儿子的做不通老子的工作，那就让群牛做吧。想至此，他大喝一声：“众儿郎听令。”

牛声如雷，震得老罗的耳朵嗡嗡直响。

他一指身旁站着的罗利峰：“这不是上级来的什么领导，其实他就是个思想僵化的大坏蛋，像这种跟不上时代步伐，落伍的家伙统统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永远不叫他重见天日。”

老罗大为诧异，好端端的大小子，对着众牛怎么骂开了老子：“我儿吃错药了吧。谩骂老子，可不应该呀？”

罗绍文嘿嘿一笑：“我不仅骂你，还想打你。你乱点鸳鸯谱，叫我跟沈毛豆结婚，抛弃了恋爱多年的白洁云，想起这事，杀了你的心都有。”

老罗一想，此事做得确实不地道，无言以对。

大花往前迈一步，开口说话：“对这个家伙怎么处置，听你一句话。”

老罗惊异于牛还能说人话，莫不是牛郎？看看又不像，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只听绍文喃喃地说：“他是我的生身之父，还能怎样？”

“天王老子也不行，办了错事就应受到惩罚，你们说对不对？”

众牛呼应花牛：“对，对，把眼前这个家伙吃了算了。”

老罗吓得连连后退，拿出一块红手帕擦着脸上冒出的汗，没想到他这一举动更加引起众牛的愤怒，在花牛的带领下冲向他。他将红手帕高高举起，大喊：“绍文吾儿，快来救我！”

绍文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脸上露出微笑。

花牛用犄角一下顶了上去，可怜一世争强好胜的罗大老板肠子流了一地。

绍文见父亲脑门全是细密的汗珠，问怎么了。老罗没回答，心想，不服老不行，骑了骑马，就累得睡了过去，那个怪诞不经的梦，似乎在提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