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认为,凭张彪和小六子的个性,对父亲的丧事肯定大操大办,结果却是另外一番景象:灵堂冷冷清清,花圈纸幛也很少。张老爷子有儿子没闺女,少了哭灵人,更加冷清。张彪有言在先,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不同意大操大办,少他妈来灵前掺和,媳妇们有心猫哭老鼠装装门面,见老公都没有特权参予,一边偷着乐去了。
洁云在棺材铺给工人正在做饭,刘红艳走进来,她以为老板娘有啥吩咐,不料刘红艳让她去接一个电话。
电话是小妹打来的,凤云在电话里气愤地说她上午买了一卷火纸去给张老爷子烧,张彪嫌她岁数小不够法定年龄,叫大姐回来烧。洁云听完也很气愤,谁烧不是烧,我回去烧,你张彪面子就好看了,屁了。又一想,张彪有意刁难白家姐妹,是白家欠他的人情债多得还不上,倘若一分钱不欠,张彪也不会这样做。穷不与富斗,也罢,回去一趟就回去一趟,自从来县城打工,屈指算来一个月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吃罢午饭,连锅也没来得及洗,锁上门,直奔车站。
洁云回到家,拿上凤云没烧的火纸,来到张老爷子家。
张彪坐在灵棚一把破旧椅子上打盹,闻听有人进来,睁眼一看是白洁云,立即眉开眼笑:“我就说你有情有义,果然专程回来了。”
洁云没说什么,跪下,点燃拿来的火纸,口中叨念着,待火纸变成一堆灰烬,站起,简单询问一下老爷子去世前的情况,见只有张彪一个守灵人,不解地问:“他们不在?”张彪气愤地大骂起来。正在他骂不绝口,小六子从屋里出来,大声说:“五哥怎么连我也骂起来了?”他一眼见棺材前站着一个长相不俗的女子,上下打量几眼才认出是白洁云,上前赶紧打招呼。
小六子自从初中毕业去外地打工就没见过洁云。人在青春期变化是很大的,尤其女性,在穿衣打扮上有很大不同,无怪乎小六子一时没认出来。当他认出来面前站着的就是当年的丑小鸭,惊呼丑小鸭变成金凤凰了。二人亲热地拉起了家常。张彪没想到弟弟对洁云也很热情,眼里流露出酸菜汤的感觉。
洁云还要往县城赶,面对小六子穷追不舍的关心问候,不耐烦地说还要回棺材铺做饭,飞也似的跑了。小六子望着她的背影口水流出一尺长。
原定停灵七天因为张彪主张的大操大办与哥哥们的意见相左,改成了三天。张老爷子是前天早晨去世的,昨天停放一天,明天就出殡了。自从洁云走后,张彪和弟弟忙着出殡事宜,屁股不落地。正在他俩忙得不可开交之际,以张老大为首的哥几个闯进来,声言要送父亲最后一程。
张老大对张彪说:“不让我们祭奠可以,明天入土为安,怎么也得让我们参加吧。”
张彪冷冷一笑:“不必了,我和小六子有能力把爹安顿好,权当爹没有养活你们。”
张老大见五弟不容许他们送老父最后一程,怒道:“不管你俩愿不愿意,我们一定要尽最后的孝道。”
小六子点着哥哥们的鼻子,说:“给你们机会,可你们一个个怕花钱,当起了缩头乌龟,现在又想冒充大孝子,哪有这样的好事。”
张老二挖苦道:“我们怕花钱,你倒是大方呀,咋也不大办了?”
小六子难为情看了看五哥,咽了口唾沫,没回答。
张彪呵呵一笑:“爹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儿子,要你们宰肉吃呢?”
张老二一听,老五将他们比作大肥猪,义愤填膺,四人中,就属他有血性,一步站在五弟面前,大声说:“你他妈有几个臭钱牛逼啥了,我就是讨食要饭,走到你门边,也不进去。”
张彪向他伸出大拇指:“二哥有骨气。”
张老大苦着脸说:“人穷志短。有钱,谁不知道大操大办好。”
张老三附和:“有粉谁也知道擦脸上好。”
小六子不屑地说:“没能耐,挣不来钱就别说了。”
张老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见六弟一副不屑与轻视的神态,忍无可忍,说:“早就听说你的钱不是正道来的,不是偷就是骗,还牛皮哄哄跟我们吹嘘在塞西市开公司。哄吃六顿饭的人吧。”
人怕揭短树怕揭皮。小六子在众哥和亲戚面前转不过脸,恼羞成怒,不容分说,一拳向二哥面门杵来,张老二躲过凌厉的一拳,与六弟过起招来。
正当他俩打得难解难分之际,突然一声断喝,不亚于张飞在当阳桥上喝退水倒流一般,二人立即停止了打斗,扭头一看,见是他们的小叔。
小叔指着二人鼻子说:“老子刚死,你们就打起了架,我哥在天有灵,寒心呐!”
小六子委屈地说:“小叔,我和五哥都尽力了,在他们几个一分钱不掏的情况下,我俩照样发丧爹。你老人家评评理,二哥打我对不对?”
张二哥叫屈地说:“不是我们舍不得花钱,而是你们要大操大办,本来我们靠种地就没有多少收入,又是唱戏又是演电影,还要雇鼓乐班子,这要花多少钱?”
小六子说:“说一大堆,你还是对不住父亲的养育之恩。”
张老三不爱听:“大操大办就对得起爹的养育之恩了?”
张彪接口:“我认为在父亲丧事上,花钱越多越对得起老人家。”
张老三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活的时候不孝顺,死了修座金坟有啥用。”
小叔听着几个侄子的狡辩,越听越气,大声吼叫:“狗咬狗两嘴毛,你们还不给我住嘴!”
张彪想起父亲有一天去他家吃饭,他关住门就不让进来,父亲质问他为何如此绝情,张彪说你拍拍脑袋好好想想,张老爷子想了半天,也找不出原因。看着儿子余怒未消,突然想起五儿子在村里耀武扬威,无法无天,干出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他看不下去,曾经毫不客气数落过他。没想到张彪记恨在心,睚呲必报,连一顿饭也不肯施舍给老父了。
小叔见场面一时被他控制起来,有些得意,对走神的张彪和气不忿的小六子说:“哥儿六个就属你俩有钱,下午摆上几桌,把近亲属叫来,商量明天出殡的事。”
张彪猛然抬起头:“我不同意。”
小六子积极配合:“有钱就没理了?”
小叔见老五老六公然挑战他的权威,气得在地上打转转。
张老大冷笑:“我说话不管事,小叔说话也不管事,哈哈……哈……哈……”
小叔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气得“哇呀呀”怪叫。
张老三挑衅地说:“都撕破脸皮了,该我掏的那份我也不出。”
张彪讥讽道:“难不成你不是爹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激怒了张老三,挥拳向张彪打来。二人扭成了麻花状。
张老二见三弟不是五弟的对手,加入战阵,小六子见五哥要吃亏,大吼一声,照着二哥三哥屁股就踢,张老四跟二哥三哥是一伙,见他俩明显打不过出手稳狠准的老五老六,挥拳向二人打来。
小叔见六个侄儿唯独老大没出手,其他五人搅在一起,看那阵势,不打死一口,不会罢手,气愤地抓起棺材盖子上的领魂鸡狠狠摔在地上,领魂鸡不堪忍受巨大的疼痛,发出一声惨叫,当场丧命。他见小小一只鸡阻止不了猛虎的打斗,气恨地拎起摔得脑浆崩裂的鸡向他们砸去,这一招管用,五弟兄擦着喷溅到脸上的鸡血鸡肉停止了战斗,怔怔看着怒发冲冠的小叔。
小叔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以长辈命令你们,从现在起到明天精诚合作,直到把你们的爹埋进土里,谁敢挑起事端,无故生事,我手里的棒子不答应。”他顺手从棺材旁操起一根碗口粗的哭丧棒,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众弟兄一见杀威棒,都把头低垂下去,算是给死去的张老爷子默了个哀。
万没料到的是,第二天上午出灵,阴云密布的天空响了个炸雷,把棺材一劈两半,张老爷子从棺材里掉落下来,据目击者说张老头死不瞑目,两眼睁着,有人分析,他可能看到儿子们不睦,不放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