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真的要将小妹许配给冯长的儿子？”巧云不情愿地问。

洁云轻轻点点头。

“一分钱也不要？”巧云又问一句。

洁云：“若是收他钱，就变成买卖了。”

“岂不便宜了老冯家？”巧云心理失衡地说。

洁云悠悠地说：“我听小道消息说，冯长要跟他老婆离婚娶情人小雪，目的是想让小雪给他生个儿子，好继承他的百万家产，这样一来，他就有后了。把小妹和他的儿子埋在一起，冯家后人就能在她的坟上烧纸祭奠，不至于成孤魂野鬼。”

巧云拍手称赞道：“还是大姐考虑得长远，咱们在世的时候每年不忘在小妹的坟前烧纸寄托哀思，一旦你我下世，咱们的后代可就说不上了，久而久之，就变成一座无人理睬的荒坟了。”

洁云感慨地说不出话。

两姐妹感叹着世事苍桑，冯长两口子进门，把宋位几如何安顿的话说给她俩听，洁云强调要用石灰砖头砌成的墓，冯长满口答应，事情就此敲定。

冯长和他老婆一商量，既然白洁云一分钱不要，管管饭总可以吧。村里村外不论何人灵前烧纸，均可吃顿饭再走。在灵棚前架起一口大锅，煮着羊骨头，十几张桌子一字排开，啤酒白酒饮料随便喝，俨然办成流水席，从早晨摆到黑夜，随吃随走。看上去大气得很。

韦良原听姐姐说白凤云死于非命，痛心不已，他俩恋爱那一段时光如在目前，不禁嘤嘤啜泣起来。梁师傅见他悲痛欲绝，深表同情，准他回去看一眼。他从纸坊买上烧纸冥币，打车回到草木洼，到村，没去姐姐家，直奔灵棚。

骨灰盒摆在正中央，一边摆着童男玉女，一边摆着纸牛纸羊，花圈分列两厢，一字摆开，挽联写着沉痛悼念的字样，一张放大黑白照片赫然映入他的眼帘，这正是她曾经赠送给他的照片放大版。触景伤情，一个念头闪过，倘若与他成亲，是不是就不会出现意外？他俩梁前梁后住着，父母早亡，哪来的奔波三百里回家与父母商议之说？如今她不幸罹难，难道命该如此？他哽咽失声，搂住骨灰盒颤抖不已。

洁云深知韦良原动了真感情，非常感动，巧云见他入戏太深，问姐姐他跟小妹是什么关系，为何大恸不已。当得知凤云还有这么一段恋情，感叹着想小妹此生虽然短暂，能得到男人的真爱，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韦良原焚化了纸钱，对着骨灰盒和遗像磕了三个响头，站起，声音嘶哑地问墓地找好了么，当得知与冯长的儿子合葬一处，神情一黯，继而又苦笑一下，这样也好，也算有了归宿。然后洒泪而别。

冯长的儿子棺材埋得浅，几年下来，棺壁早已不成样子，打开棺材，尸身早已腐烂，变成一具白骨，冯老婆一看儿子变成这副模样，泣不成声。宋位几跳进墓穴，戴着胶皮手套往塑料袋里捡着残骨，待拣干净了，递给在上边接手的冯长。体重一百五十斤的大小伙子死后骨头不足五十斤，冯长拿在手里感慨万千，不觉老泪纵横。好在以后有白凤云相伴左右，慰藉不少。

宋位几跳上地面，焚化了纸钱，将冯儿子的骨头装进一具小棺材，用钉子把棺盖钉死，冯妻知道从今往后再也看不到儿子，趴在红漆小棺材上痛哭失声。

冯长将妻子拉起，说：“在儿子大婚之际，应该高兴才对，哭天抹泪像什么话。”

冯老婆擦了一把鼻涕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为她的哭找借口：“我这是喜泪，儿子终于成家了。”

三不俊用手比划着，冯老婆假装不理解，直摇头，见她装糊涂，他转向男主人，讽刺说：“老冯家白娶个媳妇，够便宜的了，去年后梁王大个儿给儿子配干丧，花了六万呢，还不算吃喝。老冯家咋也比王大个儿有钱多了，未必连一盒烟也舍不得给吧？”

说得冯长不好意思，对妻子说：“去车上拿四条烟，一人一盒，发下去。”

冯老婆扭动着屁股去了。

众乡亲抽着香喷喷的香烟，给冯长建言献策，有的叫他把墓地修得规模大些，那样才能彰显气派；有的叫他不要张扬，按祖制来（他爹死在外边连尸骨也没找到，代替冯爹的是一根雕成人字形的木头，他娘下葬的时候用一头毛驴陪葬，结果毛驴被盗，墓室糟蹋得不成样子，吓得他再也不敢摆谱，草草将他娘和一根木头埋进土里，后世子孙把墓造得比先辈还壮阔，不合礼制）。老冯思前想后，断然采用后一种意见。

岂料冯老婆抽抽噎噎哭开了。

他不解：“儿子有了媳妇，你咋哭了？”

妻子：“我哭的是，不给儿子造的墓大，对不起他。”

“给他娶了媳妇，就对得起他了。至于房子，小就小点吧，要不他爷他奶心里不平衡。”

“他爷是一根木头桩子，懂啥，他奶生前就住小平房，早已习惯，儿子生前住的房子宽敞明亮，突然住在逼仄的屋子里，不适应啊。”

白大妹白二妹都不愿用棺材盛殓白三妹，不用问，她俩也不愿将墓地造得高大。冯长不顾老婆的感受，果断地说：“就按白家姐妹交代的来吧。坟墓不见得占地有多大，但墓室必须坚固耐用，抗八级地震。”

三不俊等人见冯矿主对墓的大小要求作出明确指示，纷纷将烟头一丢，挥动铁锹镐头开挖起来，与此同时，早有人运来砖头石灰水，准备进行精装修。

墓室建好后，冯长邀请白洁云白巧云还有王冉小六子实地视察，让他们提出宝贵意见，在没下葬前作更加人性化的改善。

洁云看了一眼，说：“并排放一具小棺材一只骨灰盒足够，切不可浪费空间。”

宋位几说：“棺材、骨灰盒虽然都是丧葬用品，放在一起，不伦为类，不如把小冯的骨头架子烧掉，装进骨灰盒，就能与凤云的骨灰配套了，那样才显得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当时冯儿子一头撞死树上，车里起火，已将他烧焦，冯氏夫妇不忍心儿子二次受到伤害，极力不火化，草草掩埋。

冯长讽喻道：“兔子吃草，过界了吧。”

冯妻狠狠瞪了宋位几一眼，嫌他多嘴多舌。

不料，洁云一听，觉得有理，说：“老宋说得有道理。小棺材与我妹子的骨灰盒摆在一起，确实不般配，想我妹子长得多好看。”意外之意，冯儿子配不上白凤云。

冯长和他老婆一听，恨不得给宋位几个大耳刮子，倘若他不这样说，白大丫头绝对不这样说，他俩面面相觑，不知下一秒白洁云要说什么，心里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洁云见两口子胆颤心惊，额头冷汗直冒，轻轻一笑：“还想不想让我妹子当你们的儿媳妇了？”

二人鸡啄米似的点头：“想，想，做梦都想。”

洁云轻轻一笑：“要是这样的话，就按要求来。”

二人心虚地说：“什么要求？”

“宋大师刚才说的。”

冯老婆直挺挺给白洁云跪下，磕头如捣蒜：“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儿子吧。他死了多年，再炼成一把灰，当老人的与心不忍呐！”

洁云决心已下地说：“你们要是不把小冯的骨头架子火化，就当这门亲事没谈成。”

冯老婆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丈夫。

冯长没跪，而是用乞求的口吻说：“将一堆白骨化成一把灰也没实际意义，何苦来哉！你要实在觉得我儿子娶你妹子亏得慌，我可以给你钱，十万够不够？”

洁云冷笑一声：“我不拿我妹子发财，只要求你儿子跟我妹妹一样，都变成一把灰，我才觉得心理平衡。”

冯长知道再说也无益，将妻子拉到一边商量去了。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两口子垂头丧气回到洁云身旁，有气无力地说：“就按你说的来吧，对于一具白骨来说，就是挫骨扬灰他也不知道了。”

洁云一笑：“你们能这么想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