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文与洁云聊起这件事,她批评他不会变通,树敌太多,对工作不利。他说崔书记是带队的,不以身作则,手下的弟兄们纷纷效访,那还了得。她眯起眼睛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不再说话。
时间过得很快,正如绍文向局长承诺的那样,两年后在泽丽乡地界果然没人种植大烟,不是利欲熏心者不想种,而是他们不敢种,种了也白种,前边种了,后边给毁了,出一身臭汗不说,播种庄稼的时机也给生生耽搁了,老婆臭骂,孩子上学没钱,在生活的重压下,不得不重新审时度势,低头受苦,辛勤耕耘在责任田上。
沈万江的大陆菜卖得非常快,得益于他修了滑道,菜老板不进村就能拉上菜去北京新发地批发,一天打两个来回绰绰有余。他见蔬菜的销售不成问题,对种菜产生了浓厚兴趣,在白河东岸盖了十个大棚,冬天种起了错季菜,没出县就被西关大市场收购。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人们见沈万江种菜发了财,纷纷效仿,一时间在泽丽乡守公路村兴起种菜热,看着拉菜车出出进进田地间,蔡书记露出了欢颜。
老蔡对身旁站着的沈万江说:“在你的带动下,泽丽乡的人民还是勤劳的,有时顶着雨还要下田砍菜。”
沈万江说:“菜长到一度程度,不砍也不行啊,一天一个样,菜老板是很挑剔的,大了不要,小了不要,不大不小才要。”
蔡书记呵呵一笑:“种菜比经营电器哪个更省心?”
“当然是电器。比如电视,今天卖不掉,明天继续卖,明天卖不掉,还有后天。可菜就不一样了,今天买不掉,明天就得减价处理,明天卖不掉,后天就烂了,一分不值。”
“照你这么说,销售电器风险相对小?”
沈万江点头,说:“人生在世,什么都见识见识,也是很不错的。”
老蔡有感而发,说:“托你的福,县领导见我工作有了起色,打算调我回县里上班,找我谈了话。”
沈万江一喜:“这是好事呀,希望你到新的工作岗位,有更大的作为。”
老蔡感慨地说:“按说我都到这个岁数了,不被重用了,可领导还要把我放在重要岗位。”
“那是你入了领导的法眼。”
老蔡不胜唏嘘了一阵,说:“你家大业大,电器商城将来让谁接管?”
沈万江说:“本来让绍文管理,可看他忙的,也顾不上,女儿管吧,又没经验。唉,走一步看一步,以后再说吧。”
车不得圆,人不得全。号称亿万富翁的沈万江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偏巧女儿又不能生育,这就叫财旺人不旺,当他垂垂老矣那么大的电器商城谁来管理?老蔡真替他担忧。继而老蔡又笑了,人家的事自己担的是哪门子心,这叫皇帝不急太监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必沈总已有打算。
老蔡心里有一堆话要说,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绍文年轻有为,工作上进,将来堪当大任。”
人都爱听奉承话,对方虽然不是夸自己,老沈听了也很受用,女婿半个儿,在他心目中,他拿罗绍文当亲儿子对待。若不是也不会处心积虑教他各种技能,假以时日,一飞冲天。
“谢谢你对小婿寄予厚望。在公安系统上班,比别的行业更容易得罪人,我怕他稍有不慎,被人打击报复。”
老蔡说:“在边境缉毒那才叫危险,在乡村只是管控不让人们在山上种,有些人只是愤恨,不敢把民警怎么样,这一点你就放心好了。说起来在大山深处寻找大烟地块,全仗着那匹马,要是靠人,哪能走那么远那么深。等县里开人代会,我一定提议各乡派出所养一匹马,这是根据工作环境决定的,去深山老林抓人,开车就不行了,骑摩托也不如骑马。”
“你这个提案很好,果真采纳了,首功一件。”
说得老蔡笑起来。
绍文不声不响走到二人面前,见蔡书记脸上阳光灿烂,问有什么可笑的,说出来分享一下。”
沈万江替他说了出来。
绍文说:“要是每个所养一匹马,去局里开会,都骑着马去,一定威风凛凛,吸引路人的眼球。”
蔡书记笑着说:“公安局大院里就停不好车了,盖成马棚,再找个喂牲口的,那才叫带劲。”
想象都好玩,绍文不觉失笑起来。笑声没落,手机猛烈起来,一接,原来是偷菜的,被菜主当场抓住,报了案。他匆匆告别二位,去现场处理事去了。
来到泽丽村东边一块足有二百亩的菜地,见一个人扭住另一个的胳膊不让走,来到近前一看,两个人都认识,一个叫蒋得宝,一个外号叫麻杆,正是从前种大烟被抓住的那两个人。蒋得宝见罗绍文快步走来,将“麻杆”扭送到他面前。
“罗所长,他偷我菜。”蒋得宝首先告发。
“麻杆”争辩:“我没偷,露过菜地,见菜扔在地头,拣了几棵。”
蒋得宝:“娃娃菜虽然放在地头,我还要拿回去喂兔子。他就这样随便拿不对吧?”
绍文:“不对是不对,你们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说一过完事,不必较真。”
蒋得宝怨毒地说:“凭啥不跟他计较,一棵菜一百,他一共拿了我五棵菜,给我五百算完事。”
“麻杆”怒气冲天:“你这是讹人!让罗所长评评理,一棵菜哪值一百,半毛钱也不值。”
“我说值就值,不给钱休想走人!”蒋得宝愤怒地说。
听话听音。聪明的绍文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二人以前有过节,蒋得宝逮住由头要惩治“麻杆”。来所里工作两年,这类事碰到不少,难不倒他,他微微一笑,说:“这里不是处理事的地方,去所里作笔录,慢慢处理。”
蒋得宝一听急了:“还用去派出所,我要多少钱,他掏多少钱,不就完事了嘛。”
绍文:“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既然经了公,就得走程序。”
“最快得多长时间?”蒋得宝问。
绍文回答:“半天。”
蒋得宝一甩头:“半天就半天。”
回到派出所,绍文把他俩送领进询问室,好长时间不理他们,也不派民警作笔录,就这样干耗着。蒋得宝看看半天过去了,还没有处理的迹象,想起明天与菜老板商定好拉菜,下午就得雇人砍,此时自己圈在屋里出不去,干着急没办法。此时妻子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说在派出所。妻子感到意外地说去哪里干啥,他说你来就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一个女人急三火四来到所长室,问把我男人关起来干啥?
绍文说你是谁的老婆?
当然是蒋得宝的老婆。
他跟“麻杆”有啥恩怨?
蒋妻一听就明白了,向他絮叨起二人以前的是是非非。
蒋得宝和“麻杆”两人以前是好朋友,吃喝不分彼此,自从在山上种起了大烟,才有了裂痕。他俩都看上了大狼沟那块坡梁地,受种大烟暴利的驱使,都想开发,为我所用。一天深夜,蒋得宝扛着镐头去刨地,没想到“麻杆”捷足先登,先他一步已在那里开垦上了。蒋得宝意思是合伙开发,挣了钱均分。没想到“麻杆”不想和他合伙,说山场这么大,好地方多得是,何必跟他抢资源。蒋得宝心下不悦,去别的地方开发去了。找了几处,都没有这处土地松软,且都是难啃的骨头,草根树根缠绕在一起,费了五黑夜工夫,刨出的还没有看中的那块地方大。将大烟籽播下去,好几天也不出,再看“麻杆”那块,嫩苗顶破地皮,齐刷刷上来了,看得就让人高兴。割桃子时,“麻杆”果然比蒋得宝收获得多,看着钞票揣在“麻杆”裤腰带上吱吱叫,蒋得宝眼珠子都是红的。“麻杆”知道蒋得宝得了红眼病,请他吃饭,他说什么也不去,从此二人关系僵化,直至谁也不理谁。
蒋得宝刨大烟地被罗绍文生擒,他有心检举揭发“麻杆”种大烟,又一想,不能那样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倘若日后“麻杆”得知是他告发的,都在一个村住的,低头不见抬头见,那就尴尬了。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麻杆”割桃子被罗所长抓个现形,他暗自拍手称快,高兴了好一阵子。
蒋得宝长得肥头大耳,其实他的心眼小得连一根针也插不进去,见“麻杆”花钱大手大脚,心想都是种大烟得的不义之财,总想寻机报复他。
若想报复一个人,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总能找到机会。蒋大宝将不好卖的菜扔在地头,明摆就不要了,“麻杆”拾掇拾掇拿回去喂兔子,蒋得宝污蔑他为偷,如果“麻杆”的行为被坐实,效果就不一样了。
绍文了解到二人的过往今生,灵机一动,和和稀泥调解一下事情就能下去。他先是批评“麻杆”不能那样做,起码征求菜主的同意,才能往回拿,菜主说你是偷的,没有冤枉你。然后又对蒋得宝说大人有大量,几棵扔掉的菜半分钱不值,如果让他掏五百块钱,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笑话你钻进钱眼里去了,以后谁还敢跟你供事?蒋得宝想了又想,终于说看在罗所长面子上,放过了他。
绍文将他们送出派出所,回头迎面碰到管户籍的小冯,小冯说看蒋得宝一个不服八个不忿,咋就没事了,所长,你是怎样处理的?
绍文嘿嘿一笑,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