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文来到南边离乡政府最远的一个村黑龙沟，村主任见他骑马而来，有些不可思议，尽管这样，还是热接热待了他。沏了一杯清茶，摆在他面前，二人聊了起来。

拉了会家常，出来，绍文远远见青峰山上冒出缕缕白烟，离得远，看得不太明显。他判断那里着火了，指着让村主任看。

村主任手搭凉蓬看了会儿，不慌不忙说：“那里不属咱乡管辖，不用管它。”

绍文见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冷看他一眼，打马如飞，直奔着火地点。

走山路是赤兔马的长项，它驮着罗绍文顺着羊肠小道一路狂奔来到青峰山下，见火舌舔着岩壁有越过天然屏障往过着的苗头。倘若越过山脊，山的另一边不远处就是国家防护林，那是林业部门投资十亿耗时二十年打造的防风防沙林，一旦被大火吞噬，京都的生态环境就会受到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青峰山下是一条深沟，道路极其难走，消防车根本开不进来，给灭火造成很大困难。消防队员只好拿着灭火弹拼命往火里扔。火势太大，火舌蔓延到半山腰上，大部分灭火弹没有击中目标，他们只好手持打火鞭撵着火在后边拍打，为防止烈火灼伤皮肤浓烟呛着鼻子，只能远距离拍打，收效甚微。

再不采取有效措施，火焰越过大山，就不好处置了，绍文的心为之一紧。他问急得团团乱转一个当地人：“从山的背面能上去吗？”

那人说：“能。有一条小道，不好走。”

“骑马行吧。”

那人看了他一眼，见他穿着警察衣服，又看了看马，问：“你是哪的？”

绍文回答：“我是泽丽乡派出所的。”

那人还要问，绍文不愿多说一句话，对指挥灭火的消防负责人说：“给我准备灭火弹，越多越好，我要去山的那一面攀上去往下扔。”

消防负责人一看这是个好主意，二话没说，往马背上放了一麻袋灭火弹，见人民警察打马而去，大声喊道：“注意安全！”绍文应了一声，转眼已不见踪影。

绍文转到山的另一面，勉强认出一条小径，驱马往前走。赤兔马断定这是条荒山小路，山石挡道，极其难走，有退缩之意，他怎能让它在关键时候掉链子，顺手折下一根干树枝，狠命向马屁股打去，马负痛，冲破酸枣刺的阻拦，向前向前再向前。酸枣刺划破他的衣服，刺进肉里，他浑然不知，心中只有一个目的，把大火尽早扑灭，将损失减少到最小程度。

费尽周折，来到山顶，他从马背上下来，审时度势，寻找烈焰最集中地段，毫不犹豫投下一枚枚灭火弹，经过一阵猛烈投放，明火慢慢变小，到最后只冒出股股浓烟，显然，火势得到有效控制，山下的人们欢呼雀跃起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风一吹，山壁上白毛草又着了，他找准位置，蹬在一块山石上，将一枚灭火弹稳准狠投向着火地点，火顿时熄灭，他刚想折身上去，可脚底一滑，蹬翻一块山石，预知不妙，两手飞快抓住一棵山杏树，只可惜这棵山杏树枝干不粗，撑不住他的体重，摇摇欲坠，看得山下的人为他捏一把汗。赤兔马见主人遇到危险，一声长鸣，前蹄往前一探，大口一张，试图咬住，岂料杏树枝干恰在这时折断，绍文瞬间跌落山崖。赤兔马由于惯性使然，立足未稳，也一同跌落下去。

绍文的头部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送医途中，不幸死亡，赤兔马则是把肚里的五脏六腑摔出来，抽搐一阵，跟着主人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罗绍文因公牺牲的消息立即传播开来，洁云说什么也不相信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从地球上消失，上午他俩还站在路边聊天说话，下午人就没了，太不可思议了，她顿感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她悠悠醒转，巧云扑过来，拉住她的手，说：“你终于醒了。”

她攥住二妹的手，眼光失神地说：“告诉姐，绍文没死，活得好好的！”

巧云轻轻摇了摇头，凝咽地说：“大姐不要过于难过，我知道你俩的感情超出普通意义的恋人加同志关系，他走了，可你还要活着啊。”

洁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外泄，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巧云见姐姐情绪稍定，又好言抚慰一番，走出去。

洁云无力坐起，背靠背垛，眼前浮现与绍文交往的点点滴滴——学生时代的恋爱；开发草木洼旅游区二人默契配合；囿于人伦道德的束缚，终究没越过那道红线。种种思绪缠绕着她，几乎使她窒息得快要死掉。

下班回来的王冉见妻子一蹶不振，说：“四月二号举行罗绍文遗体告别，你参加吗？”

洁云坚定地说：“我去，送他最后一程。你介意不？”

王冉赶紧摇了摇头。

罗绍文的追悼会上，洁云发现罗利峰明显老了，头发一多半都变白了，皱纹满脸，老态显现，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说一不二、果敢决断的罗老板了，再看刘红艳精神萎顿，满脸悲戚，丧子之痛对她的打击很大。沈毛豆见白洁云也来参加丈夫的丧礼，情动于衷，趴在她的肩头抽泣不止，洁云好容易才将她劝住不哭。

在所有参加罗绍文遗体告别会上，别人都不扎眼，唯独冯长领着小雪来，格外引起洁云的注意。后来她才知道，冯长与老婆离婚说好是假离婚，最后演变成真离婚，真正跟小雪过到一起，小儿子已经一岁了。冯老婆被冯长耍了，一病不起，三个月前跟随儿子一并归于地府。

人一死，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间罗绍文的七七到了，洁云从花店买了一束菊花，前往烈士陵园看他。她把花默默放在墓碑前，跪在墓旁，思前想后，不禁泪水长流。

她哽咽地说：“绍文，我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会不会感到寂寞？你放心吧，旅游区依然火爆，在你的建议上增加了好多娱乐项目，连杜大婶王大娘都跟着沾光，日子越过越红火。你岳父种菜挣了钱，他越干越有劲，提出要绿化荒山，将来啊，草木洼就成了绿色银行。”说的话一多，她就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停顿。

从台阶下走来两人，洁云闻声看去，见是罗绍武和朱丽娜两口子。朱丽娜一改以前爱说爱笑的风格，神情肃穆地说：“我跟绍武说你一定会来的，果不其然。”

洁云哀戚地说：“过了七七，就没有什么纪念日了，一周年之际，毛豆肯定会来坟上祭奠的，那时我就不来了。”

绍武闻言，鼻子一酸，若不是父亲嫌贫爱富，横加干涉，白洁云就是他的嫂子了。哥哥生前，脸上常常流露出抑郁之色，看上去是那么不开心，在他内心深处，感情的天平更多倾斜白洁云，只是与沈毛豆木已成舟，无计奈何。

朱丽娜也有同感，倘若洁云与绍武成了夫妻，她俩就成了妯娌，多好哇！想归想，现实并非如此，如今罗绍文驾鹤西游，更是万古不可能实现之事。

洁云见二人都有话要说，又一时表达不出来，问绍武：“你爸你妈还好吧？”

“我爸饭量明显减少，成天不说一句话，不是抽烟就是喝酒；我妈情绪低落，无心管理账目，交给丽娜代劳，一个人钻在屋子里不出来，不住地唉声叹气。”

丧子之痛对父母打击是很大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间最为伤心之事。

洁云缓缓地说：“假以时日，我想他们会慢慢好起来的，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好好开导开导，让二老尽早从悲痛中走出来。”

绍武：“我不止一次劝导，让二老想开点，我哥因公牺牲，评为烈士，要不是也不会葬在烈士陵园。我爸说好端端的人谁愿意去死，即使把他埋在八宝山也不稀罕。我只好说事已至此，你说咋办，有能耐让他起死回生呀。我爸痛苦地摇了摇头。”

人处在极度悲伤之中是任何人也劝不转的，只有通过时间的治疗，才能走出痛苦的深渊，慢慢淡忘。

记得凤云出车祸罹难那时，洁云死的心肠都有，无论二妹劝还是丈夫开导，均未能将她劝转，过了半年，她才从悲痛中走慢慢走出来，逐渐有了活力。

她缓缓从墓地上站起，看了一眼大理石碑上罗绍文的遗像，眼泪又一次不争气流了出来。辞别二人，走下台阶，回望一眼，感慨万端：她和罗绍文是互相成就的关系，她给了他做人的刚毅，当初连一只小田鼠钻进裤管都怕得不行，到后来住进周围都是坟茔的开发区坦然自在，成长为全县禁毒学习楷模的派出所所长，直至后来不惧生死，赴汤蹈火勇于打火的英雄。她则借助罗绍文的力量，承包杏树园、办鸡场，开发旅游，造福当地民众，以至当上草木洼领头雁，每前进一步，都离不开他的扶助和鼓励。在没有绍文的日子，何去何从？她陷入沉思之中。

今天是个好天气，碧空如洗，阳光普照。从头顶上飞过一群大雁，她想起唐代诗人刘禹锡一首诗：自古逢秋悲寂寞，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现时正值盛夏，正是大干一番事业之时，且把心中的悲苦丢下，村里还有一堆事物需要处置，她抹了一把眼泪，振作起精神，迈着坚实的脚步走出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