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是杏成熟的季节。
杏树林非常热闹,整天有买杏的。洁云和凤云忙得团团转。她们在繁忙之余,感到收获的甜蜜。
一天中午,凤云赶回家做饭去了,洁云忙活着采摘金黄金黄的大黄水杏。一声汽笛响,她断定有人买杏来了。果然没出十分钟,有个人向她走来。她习惯性地抬起头,见是张彪,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立即戒备起来。
“大妹子,咱们村的杏在全县都有名,我特意赶回来买二十篓子,一则送送人,二则嘛,挣几个小钱。”
“五哥,咱们都是乡邻乡亲的,前几年你也没少帮我们家的忙,看得起妹子,送你二十篓,怎样?”
“啊呀,”张彪把大嘴一咧,“大妹子真够大方的。你经营这片杏树林也不容易,我怎好白白要你的杏呢。”
“五哥,说哪里去了,人们常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我母亲自杀那年,当家大爷躲得远远的,只有你挺身而出,解决了当时的难题。说实际的,现在我心里还感激你呢。”
“是吗?看来你是知恩必报的人。”他选择一块干净的草地坐下,而她靠在离他不远的一株杏树上。
“五哥,你买杏送给谁?”她没话找话地问。
他眼珠转了转:“大概那个人你不会陌生吧。”
“谁?”她好奇地追问。
“罗利峰。”
“罗利峰?”她惊讶地张大嘴巴,“就是开棺材铺的那位?”
“笑话。”他仰天哈哈大笑,世上能有几个叫罗利峰的?又有几个叫罗利峰开棺材铺的?”
她感到她的问话未免太幼稚,不由得红晕布满脸上,讷讷地问:“你跟罗利峰熟吗?”
“岂止是熟,我们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稍停,他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听说你跟罗老板的大儿子在搞对象?”
她不置可否。
“大妹子,识趣点吧。不是五哥说你,找对象不要心太高。人家是大户,罗利峰占有全县三分之一的市场,只要有死人的,家主一般都去他那儿买寿材,家产非常丰厚。再说罗绍文一毕业就是吃官饭的,而你只是在家务农的穷姑娘。”
她越听越气愤,对他大声指责道:“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要茫然下结论!”
他见她杏眼圆睁,对他又吼又叫,着实吓了一跳,马上赔出笑脸:“五哥刚才说话多有冒犯,请老妹原谅。其实,五哥也希望你们能成一对夫妻,我也好沾光。唉!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们成不了是不是?可是我们身份悬殊是不是?可是我攀富是不是?可是我尽做美梦是不是?可是……”
她还要往下说,他不耐烦地打断她:“大妹子,不要这么不明事理嘛。这样吧,为了证明我的见解正确,我向你透露一点关于这方面的消息:从本质上说,罗利峰并不赞成这桩婚事。他不止一次向我谈起。他的妻子刘红艳,在丈夫面前如一只温顺的小羔羊,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不和他争执。罗绍文虽然对你温柔体贴,焉知有一天,他另有新的认识呢?现在的人,人心不古,你还是做好分手准备吧。”
她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思想完全被他的话搅乱了。
张彪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她也曾风言风语听到罗家对她的看法,但她有着坚定的信心,都是婚姻自主的年代了,绍文不可能因为父亲的阻挠就改变他的婚姻观,忘记在花前月下许下的海誓山盟的诺言。
这样想着,她的眉头舒展了,心头开阔了,当看到张彪正用一双贼圆贼圆的眼睛盯着她,看他那种样子,像要把她一口吞下肚子。无名烈火立即燃遍全身,愤怒的矛头直指他,她咬牙切齿,忍了又忍,说:“我这里有现成的二十篓杏,你拉上走吧。我不希望你和我说过多的话!”
他咧嘴嘿嘿一笑,站起身:“怎么?大妹子,不欢迎?”他故意抬起手腕,“啊呀,我今天忘戴手表了,大妹子,现在几点了?”
就在洁云抬腕看表的功夫,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冲到她面前:“让我看看。”不容分说,他迅速抓住她那绵软的手腕。
“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想跟你亲热亲热。”
“无耻!流氓!无赖!”
“任你怎么骂,也逃不脱我的手掌心。”
他用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狠命盯着她,恨不得一口吃掉,任凭她怎样谩骂和撕打,他都不在乎,一个劲往地下摁她。
“张彪,你是全世界头号大流氓!我要告你!”
“向你的‘公公’告我吗?”他放肆地大笑起来,“笑话!笑话!你的‘公公’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就是你一分嫁妆钱不要,他也不同意让他儿子娶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只要你乖乖就范,我保证亏待不了你。”
他的这篇话,对于她来说,比任何话都要刺耳。她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掉。趁他的右手解她的衬衫纽扣时,猛不丁的,她抽出一只手,照他脸上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他捂着半面脸,气急败坏地大骂:“他妈的,别不识抬举!你和罗绍文的风流韵事,当我不知道?你别假装正经了。其实你早已不是处女了。撕下你的虚伪面具来吧。倘若你还这样执拗下去,我到罗老板面前告你和他的儿子明铺夜盖,结果看谁吃亏。”
她听了,又恐惧又气愤又感到冤枉。嗬,他倒好,来个恶人先告状。不要听他那套鬼话。纯属无稽之谈!罗利峰与罗绍文是父子俩,他的鬼话再编得圆溜,做父亲的还是相信儿子的所作所为。所谓知子莫如父。
“大妹子,人活一世,图个啥呀?不就是图个高兴,快乐。你要思想开放点,步子迈大点。你看你二妹,穿的吃的戴的多好。靠什么挣来的,就靠卖弄风骚挣来的。我告诉你,女人挣钱很容易,就看你肯干不肯干。”
“放屁!二妹早就学好了,她现在在塞西市一家针织厂上班。她用双手装扮自己,也叫卖弄风骚?”
“对不起,那是她的老黄历了。”他连忙赔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实在是误会。”他忽然变了一种商量的口气,“大妹子,你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温柔贤慧,我早就看中你了。如果你不嫌我丑陋,我宁愿和我老婆离婚,娶你。”
她装出一副轻佻挑逗的样子,用手抚摸着他的胡子茬,柔声细语地说:“五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们家遇到困难,你都能主动帮忙,我感激都感激不过来,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她故意用眼角的余光向四周瞟了瞟,羞答答地说:“这是野地,恐怕有人看见,走,到那边的草棚里,保准保险。”
他虽然对她一瞬间的温顺有些疑惑,但他并没多想,出于急于求成的心理,他恨不得即刻将她制服。
她领他走到草棚面前,回头看他毫无顾虑,正用一双淫眼在她的身上打转,暗暗骂道:小子,看老娘怎么对付你。
她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一条黑白分明的狗立即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跑了出来,还没等张彪弄清所以然,这条狗就按照主人的意图向他身上猛扑过来。
狗的利爪刚刚触及到他,他就觉得犹如一把匕首刺中了他,疼痛难忍。他没想到狗的力量有那么大那么凶猛。
他往旁边一闪,双腿还没站稳,狗又照他的胸部扑了过来,光滑的黑毛扫着了他的脸,臭哄哄的呼气直往他的鼻孔灌。为了防止狗伤着他的脸,他飞快把膝部蜷到胸脯,用手臂紧紧抱住,然后把手深深插进衣袖里。他耸起肩膀,如乌龟闻到危险气味一样,将头使劲缩进衣领。
当狗嚎叫着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以腹部为中心蜷缩起来,把脸贴到地面上。地上恰好长着一株虎刺梅,划破了他的脸,他立即觉得钻心的疼。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住了脆弱,最容易受伤的脸。
一旁的洁云捧腹大笑,欣赏着这一幕人与狗的战斗。
“你还敢占我的便宜不?”
“不……不!咬死我,我也不敢了。”
“雄雄,”她一招手,“跟我来。”
那条狗听话地跑到她的跟前。
张彪狼狈地站起,脸上被虎刺梅划破的口子往外淌着血,裤角、上衣的下摆被狗的爪子撕得条条块块。
她看他这般模样,又好笑又好气。
“张彪,你滚吧!以后胆敢再打我的主意,就是这样的下场。”
她见他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慌慌张张逃出杏树林,开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