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按照习俗，早晨吃饺子。小六子盘腿坐在炕上和五哥一边喝酒，一边吃饺子。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哥儿俩越喝越热络。

两人正喝得起劲的时候，就听街门外有人喊道：“小六子，你给我出来。”

小六子听出是巧云在喊他，放下酒杯，连忙下地穿鞋，一溜烟跑了出去。

张彪用筷子点着弟弟的后背：“看那点出息，像没见过女人似的。”

妻子想起自家男人人心不足蛇吞象，霸占宋芳不说，还要图谋白洁云，奚落道：“那也比你强。人家是正儿八经搞对象，哪像你——”

张彪想起做过的那些对不住妻子的事，成了一门哑炮。

巧云在前边走，小六子在后边追，不论他怎样往前赶，就是追不上她。他气喘吁吁让她停下，她好似没听到，一直将他引到大南山的山顶上。

从山顶往下望，不远处是一座古墓，相传那是元代一个将军葬在那儿，由于年代久远，石门石人石马石羊残损不堪，给人一种世事沧桑之感。

小六子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赶了上来，居高临下看了一眼将军墓，说：“把我引到这儿，是什么意思？”

巧云一字一顿说：“回去转告你五哥，以后胆敢欺负我姐，我就叫他从山下滚落，尸骨不全。”

小六子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我五哥怎么对待你姐了？”

“他是吃了五谷想六谷，站在这山望那山高，坏事做绝，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人渣。”

他见巧云气得咬牙切齿，想到五哥断了的那根手指。他对自己的手指都能下狠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他相信五哥企图霸占她姐是真的，只好说：“我一定给他敲警钟，让他死了这条心。”

“口说无凭，立字为证。”她随手从裤兜里掏出纸和笔，让他写保证书。

小六子哭笑不得。是他哥欺负她姐，也不是他。逼着让他写保证书，有屁用。再说立字据写保证书，何必跑到山上写。山顶上的风格外比平地上的风来得猛烈，轻如鸿毛的纸稍有不慎有可能被刮走，握笔的手在寒冷的天气根本抓不牢。她哪根神经搭错了，为啥引诱他跑到山上写一张鬼屁字据。

他好不容易把她追她到手，可不能因为一张纸谈崩了。甭说让他写字据，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他用冻僵的手哆哆嗦嗦替哥哥写下如有冒犯，不得好死的字据，她才放他下山。

张彪坐在热炕上，自斟自饮，喝得醉眼迷离之际，弟弟冻得嘴唇发紫进来。

张彪问：“这么大半天，出去干了些啥？”

小六子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为了你！”

张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我有啥关系？”

小六子气咻咻问：“你欺负过她姐没？”

张彪把头一摇：“没有的事。”

“你再说一遍。”

张彪又重复一遍。

没想到小六子跳上炕，一把将哥哥揪下地，没待他反应过来，一个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胖脸上，他转了两圈半，碰到炉火正旺的铁炉子，烫得大叫一声，才停下。张彪万没想到，小六子一张嘴扛两个肩膀在他家过年，竟为此事打他，又气又愤，扑上去与弟弟扭成麻花状。

韦良颖上前拉偏架，小六子看出她的动机，照她屁股上踢了一脚。女人膘肥肉厚，踹一脚，跟踢在棉花上一样。女人恼羞成怒，帮着丈夫打起了小叔子。很快，小六子占了下风。很快，小六子力不可支。很快，小六子被张彪制服。

张彪找来一根尼龙绳子，将弟弟五花大绑，吊在南房还没装修的一间屋子里，麻绳鞭子沾上水，每抽打一下，问他还敢不敢跟他打架了。小六子也是一条硬汉，任凭哥哥怎么折磨他，都不肯告饶。大概张彪打累了，头一歪，睡着了。

韦良颖见丈夫两眼一闭沉沉睡去，走进南房，摸着遍体鳞伤小叔子的躯体，解恨地说：“让你再嘴硬，你不会向你哥说句软话，你个傻逼。”

小六子睁开眼，朝她狠狠唾了一口：“你个骚娘儿们，少猫哭老鼠假慈悲，你也不是好枣。”

小六子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张老爷子六个儿子中，就属老六长得雄壮，身材高大，自带威风。小六子与五哥走得近，自然与五嫂就亲近。韦良颖见丈夫整天寻花问柳，受夫君的影响，也想换换频道，打打野食。她将目标锁定在小叔子身上。

她效仿潘金莲勾引武松的套路，对小六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人心都是肉长的。小六子见五嫂对他如亲兄弟一样，怕他吃不上喝不上，心里暖暖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小六子不断将外头的新鲜物件买回来，乐得五嫂眉开眼笑。韦良颖误将小六子的献殷勤当成喜欢她，一次趁张彪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偷偷爬进小六子的被窝。小六子一肚子坏水，还没坏到与嫂嫂通奸的份上，他一脚将她踹出被窝，穿上衣服，连夜走了。

张彪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揉了揉眼窝子，甩了甩因饮酒发胀的头，不见了弟弟，问坐在炕沿抹眼泪的妻子，小六子去哪里了。这一问不要紧，韦良颖恼恨地说他趁你喝多了，想让我的便宜，没占上，没脸回来了。

他酒醒了一半，问：“真的假的？”

她垂泪说：“我不会傻到将屎盆子往身上倒。”

他把牙咬得山响：“好个小六子，竟敢打你嫂子的主意，我饶不了你！”

说完，他飞快穿好衣服，拎起一把刀跑到院子磨刀石上磨起来。

她一看丈夫动了杀人之心，反而害怕了。

小六子没走远，跑到本村表哥二愣小家住了一夜。通过一夜的反思，他决定不走了，倘若一走，任凭嫂子的添油加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要当面向哥哥解释清楚，戳穿嫂子的卑鄙伎俩。正当彪哥把刀磨得寒光闪闪之际，小六子自投罗网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五哥一脸杀气，举着刀向六弟脑门劈来。小六子灵巧地一闪身躲过，喊道：“我把话说清楚，你再杀我也不迟。”

“你欺负你嫂子，猪狗不如，我要杀了你这个不义男！”张彪同样高声回道。

小六子说：“你光听她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假如她动了邪念呢？”

张彪拍了拍大脑袋，沉思一下：“这个，我倒是没想过。”

妻子见丈夫拿刀子要杀小叔子，吓得腿都软了，刚才一听弟兄俩的对话，知道事情要败露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还没走出街门口，只听张彪喝令让她回来。

她只好折回身，一步三颤走到张彪跟前。

张彪审问：“是不是像小六子所说，你想跟他发生点什么，人家不同意，你就栽赃？”

韦良颖再也不敢嘴硬，只好点头默认。

张彪气恼地一把薅住她的袄领子，老鹰抓小鸡拎起，刀子抵在女人的下巴上：“你个贱妇，差点离间了亲哥热弟，让我俩反目成仇。我要结果了你！”

小六子见从女人下巴上渗出血来，急忙劝阻：“五哥不可莽撞，杀人要偿命的。”

张彪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女人，他不可能傻到一刀结果了韦良颖，那样要负法律责任的。他收起刀子，借坡下驴说：“这回饶了你，以后胆敢打我弟弟的主意，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绝不轻饶。”

韦良颖体如筛糠，扑嗵跪下，磕头如捣蒜。

张彪一脚把她踹在一边，喝道：“还不炒几个菜，让我们弟兄握手言欢。”

韦良颖站起，喏喏连声而去。

从此，张彪的媳妇再也不敢对小六子有非分之想，小六子再也不敢买稀罕物件讨嫂子欢心。就是大过年，也是空手而来，装着一肚子油杂碎而去，以至张彪和妻子怨声载道，认为小六子不近人情，不如家里养的那条大黑狗，见了主人还知道摇摇尾巴。

韦良颖被小叔子点中命门，想起以往的龌龊事，不觉红了脸，正待转身要走，看见地上有一张纸，拿起一看，正是小六子在大南山给巧云立的字据，一式两份，他留一份，巧云执一份，他这份还没转交五哥，他俩就窝里斗开了。

韦良颖如获至宝，心想，小六子呀小六子，你有啥权力替你哥写保证书，你这不是越俎代庖吗？哈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年你将我弄得颜面扫地，差点死在你哥手上，今天我让你哥制制你，让你也吐天哇地。

韦良颖不怀好意拿着纸向张彪脸上蹭去，张彪以为虫子爬上了脸，用手一拍，拍到薄如蝉翼的一张纸上。他抓起一看，上写着胆敢再打白洁云的主意，让他从山上滚落下去，去给将军陪葬，最可气的是保证人是弟弟替他代签的，监护人是小六子。这岂不是小六子把他这个五哥当成傻子了吗？说明他没有认知能力，惹了祸，监护人替他担责。白巧云啊白巧云，亏你想得出！看着看着，倒把他气乐了。

小六子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白巧云让他往西他不敢朝东，让他撵鸡他不敢赶狗。

张彪气急败坏撕碎了纸，连连向吊在半空的小六子踹了几脚，与此同时，他感到白家二妹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