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上挂着一轮小小银月。

从树杈筛下清冷的月光，点点滴滴落在绍文身上，他感到一阵惆怅。

记得跟洁云分手之际，她感慨地对他说：“绍文，也许你我今后不会呆在一起了，即使我考上高中。”

他深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因为她家里困难，念不起书啊。

开学半个月了，绍文始终没见洁云的影子。他心里一阵颤抖，宛如明晃晃的刀尖缓缓划过他的记忆——美梦如飘零的落英，一阵狂风暴雨，打折了花枝，把她遗弃在遥远的小山村。

晚风习习掠过他的肩头，他浑身一颤，在凄凄清清幽幽怨怨的月光下，他默默回记着往事。

毕业晚会上，同学们都在欢呼雀跃，尽情表演着拿手好戏，以便给老师同学留下深刻印象。唯有他不言不语坐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深情地听着洁云在台上给大家唱的歌吟的诗。表演过后，全场响起一阵鼓掌声，他也不由得跟大家鼓起掌来。他看着她，心里想，白洁云真像她的名字，如一朵雅洁高贵的云。

接下来，班主任宣布绍文给大家表演节目。

事实上他早有准备，等班主任一宣布，他就拿起桌上的宣纸、笔砚，从容镇定地走上讲台。

只见他将宣纸铺开，稍一沉思，用笔蘸了一下墨汁，挥动着手腕，顷刻之间，写出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奋发图强。

班主任把它挂在黑板上，全场发出啧啧赞叹声。

同时，他发现洁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和他分享着快乐。

想到这里，绍文看着半个月亮钻进云层，一切又回到现实中来。

如今那个唱歌的女孩哪里去了？那个吟诗的女孩哪里去了？

夜风轻轻吹动着树枝，发出幽怨的叹息，此时的他，更加心焦不安。

十几天过去了，绍文仍没发现洁云来学校，他在心里断定，大概她不会来了。

课间休息，绍文和其他男生坐在一起乱侃。

这时，他猛然看见班主任领着一个女生走进教室。再仔细看时，正是洁云。不知过于兴奋还是惊喜，他竟不由自主叫出了声。洁云也感到惊奇地把目光调过来，当两人的眼光碰到一起，迅速互相审视起来。

她个子长高了，匀称的身体趋于成熟，浓密的短发垂在颈际，衬托出一张相当俏丽的面庞，只不过她脸上有一种说不说的忧愁，还带着几分憔悴。不难看出，她是一个操劳过度，为生活所迫的女孩。

绍文看了，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不知出于感慨还是同情，竟自感叹起来。

放学的时候，洁云正在收拾课本回宿舍，绍文走近她，低低地问：“开学这么久了，你怎么才来？”

洁云抬头看了看他，掩饰着内心的痛苦：“晚上八点，我在校园后面的树林等你。”

一轮满月刚刚升起，发出昏黄的光，朦朦胧胧的，被一块乳白的云轻轻遮住，仿佛有情的少女用轻柔的纱巾蒙住娇羞的脸，有一种神秘的感觉。

绍文在距洁云不足三步的地方停下，他们相互对视，谁也不肯打破这夜晚的静谧。

“下露了。”绍文轻轻地说。他看着小路上一蓬野草倔强地挺直身躯，而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了他的鞋。

“你看这草叶像不像人的心？”她借题发挥地说，蹲下身，采下两片叶子，送到鼻子边闻了闻。

“像极了。”绍文低声附和着。

他们说到这儿，又都无话可说了。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升起很高，变得非常皎洁。月光似一束束白色绸带，轻轻掠过树叶，斑斑驳驳，又仿佛一张撒开的网，把他俩罩在其间。

看着月光下洁云一张惨淡的脸，绍文感到一丝寒意袭上心头，他的心跳加速。多日来想解开她天天不来上学的谜，现在终于憋不住了：“洁云，我以为你不会再来读书了，没想到你又来了，真使我高兴。”

“高兴吗？”她反问，脸上写满忧愁。

“怎么？你不高兴？”他诧异地直视她，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

她重重点点头。

“为什么？”

“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能为我分担忧愁，何必！”她无奈地说。

“也许是吧！不过，说出来总比闷在肚子里强。”他急于想打开她的心扉，劝解地说。

于是她认真起来：

“绍文，我们家困难，你是知道的。”她满怀愁绪地说，“自从我爹去世后，我妈身体就一直不好，她拖着病身子去田地做活，照样给上学的两个妹妹做饭，还要照顾不懂事的弟弟。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只能维持全家的温饱而已。”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听讲的绍文，继续说，“可想而知，我念书的一切费用，是多么来之不易。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念书的吗？”

他摇摇头，又聚精会神听起来。

“当得知考上高中，我就曾下定决心不再念了。我妈见我不去念书，哭哭啼啼劝我说：‘洁云，你是妈的好孩子，听话。妈就因为没念过一天书，受过许多人的骗。家里再穷，我再受累，也要让你考上大学。将来别人就得另眼相看。何况你父亲临终前再三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供出来’。”

她说到这儿，解释说：“农村人们崇拜大学生，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

“我哭着向母亲解释说，妈，咱家不富裕，你是知道的，自从爹去世后，生活就更没着落了。我已是十六岁的人了，干什么活都行，就让我帮你做吧。”说到这儿，她再度看了绍文一眼，见他眉头虬结成一处，继续说，“没想到她一反常态，哭着厉声说‘洁云，你不去念书，我不认你这个闺女！’我理解妈妈的心情，只好答应下来。”

停了片刻，她叹息地说：“没想到我妈为了我的学费，东拼西凑了十家，才凑够。大多数人家，怕我们还不起，婉言谢绝了。”

听了洁云的叙述，绍文才彻底明白，她为何开学一个月才来念书的原因。他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充满无限辛酸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