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葬前一天,洁云将老鼠和麻雀交到宋位几手上,他看着分别用笼子装着的两种动物,高兴地问:“你是怎样抓住的?”
洁云说:“老鼠是我设法逮住的,麻雀是我弟弟掏的。”
宋位几说:“想不到半吊子兄弟关键时候派上了用场。”
洁云明显不悦。他见对方把脸拉得跟长白山一样,明白话不能这么说,不好意思笑笑,忙乎别的去了。
入葬的前一夜是很累人的,好比出嫁前一天晚上一样,事多而乱。好在洁云先后发丧两个老人,有一定经验,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有条不紊,杂而不乱。按照当地风俗,用一只大公鸡祭灵。这个大公鸡必须毛色鲜亮,雄纠纠气昂昂,起灵的时候,把它放在棺材大头上,让它领路,亡灵不至于迷路。她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心目中理想的祭灵鸡,只好将自家大公鸡捉住,让它带路。最重要这一夜必须保证灵前香烛不断,而这项任务由死者的儿子来完成。宋老爹的儿子早些年就死了,这项工作则由宋芳来完成,偏偏宋芳又受伤住院,既然宋芳全权委托洁云,责无旁贷就成了洁云应尽的义务。
前半夜人声吵杂,洁云不觉得怕,后半夜肃静下来,有些恐惧。傍晚时分,凤云说姐你要怕,我跟你作伴。她说你在家照顾好小弟就行了。倘若有小妹陪她一块守灵上香,她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诸事安排妥当,人也走光了,洁云来到灵棚,一根香刚好燃完,她拿起打火机点燃香烛,猛然听到一阵吱吱叫声,吓得毛骨悚然,头发都立起来了,慌不择路逃离灵棚,没想到带倒了童男童女和纸扎的汽车电视机,只听轰隆一声,这些物件压在她身上。她几乎是爬着出来的。手捂胸口一想,才捉摸出叫声是装在小棺材的耗子所为。分析出症结所在,她二次来到灵棚,将碰倒的东西扶起,重新燃起一炷香,插在米碗里。如此反复,去灵棚五次,每次去都心惊胆战,怕的要命。
宋位几择的时辰是早上五点五十起灵,八点半下葬。洁云身穿孝服举起瓦盆刚要摔,有人嚷嚷宋芳回来了。
宋芳在医院实在呆不下去了。发丧父亲这么重要的事情委托别人操办,实在有些说不通。怎奈医生苦苦相劝,说她伤得不轻,需静养,不注意,会落下病根,到时候后悔药都没处买。她是身在医院,心早已飞回家里。早晨,她趁值班医生看得不紧,偷偷跑回家,正好赶上洁云要摔瓦盆,抢过来,完成了她应该完成的使命。这也是有说法的,谁摔瓦盆,家产归谁,宋家就她一女,摔不摔都归她一人所有,归不到外姓手里,只不过她正好此时赶到,顺便就把瓦盆摔了。
由于她用力过猛,头部的伤疤迸开,鲜血流出来,她大叫一声,晕倒在地。人们七手八脚把她抬回屋。
后继工作仍由洁云来完成。她象征性地背了背棺材的大头,随着阴阳先生抑扬顿挫的一声喊:“起灵!”六个壮汉抬着棺材出了院子,走向祖坟。到达目的地,他们已是气喘吁吁,浑身没一点劲了。在此之前,宋母的棺材已经从祖坟外围迁来,等着宋老爹的棺材一同下葬。装异物的小棺材也将同宋芳的母亲的骨殖一同下葬。五个舅舅实在想不通,将装异物的棺材视作姐夫的小老婆,未免有点滑稽。不是小老婆吧,又一同陪伴在姐夫的脚下,这算什么事?以大舅为首的舅舅们果断作出决定,装姐姐尸骨的小棺材与宋老爹的棺材并架齐驱摆放在同一水平线上,这也体现了男女平等的理念,而装异物的小棺材则摆放在两具棺材的下首,这个提议得到宋位几的支持,难题在下葬前一刻终于得到解决。
装异物的小棺材缓缓放进墓坑,听到老鼠拼命奔跑碰撞木板的声音,而麻雀也在有限的空间奋力挣扎着,试图逃出牢笼,可是它们的努力都是徒劳的,这让洁云想起古代殉葬的女人,在她们陪葬主人下葬时那种无助的挣扎,她的心不由一颤。
经过一个小时的填埋,宋老爹终于入土为安了,他这一生也算有了交待,洁云代好友宋芳完成了使命,她的生活又回归正常。
一天,她与凤云在山上拉铁丝网忙得不亦乐乎,宋芳身穿劳动布衣服前来帮忙。洁云笑着说:“这么热的天,不敢劳驾大小姐在太阳底下干活?”
宋芳“嘁”了一声:“什么大小姐,我是贫苦农民出生,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不低下头受苦,哪来的吃食?”
洁云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她一眼:“听了你说的话都新鲜。”
宋芳低叹一声:“自打我爹死了以后,我明白许多道理。”
洁云问:“都明白了什么道理?”
“不劳而获没得吃,依靠别人靠不住。”
洁云明白,她说有所指,指父亲停灵那几天,张彪媳妇去她家闹事,受伤之事。
宋芳道出心里话:“我想出去打工,远离张彪的纠缠。”
洁云欣喜地说:“你终于明白依靠别人生活,不是长法,为你点赞。”
宋芳醒悟地点着头,帮着洁云搭建铁丝网。
用了五天时间,山上罩上铁丝网,洁云听从宋芳的建议从砖厂买来三千块砖,又从建材门市内部买了一吨水泥,垒了二十个鸡窝。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便是小鸡仔了。
小鸡仔不难买,夏天农户的老母亲就会孵化,一窝能孵十几只,多则二十多只,去户里一转悠,就能买上。有时也能碰到南方人骑着摩托车走街串巷卖。洁云嫌是电孵的,不结实,死亡率高,不敢买。她宁可费点劲去户里收,也不买南蛮子的小鸡。
经过一个月的筹划与实施,杏树园的坡上热闹起来,小鸡的叽叽喳喳,听起来十分悦耳,村里的大人孩子几乎来参观了,给他们的感觉是死寂的山上又有了活力,又有了生机。
为了防止野物侵害,白氏姐妹想出多种对付它们的办法,比如往铁丝网上绑个用柴草做的假人,在铁丝网的周围扎个破布条等。
在参观大军中,张彪和他媳妇也来了。张彪看了洁云的杰作后,直咂舌:“想不到你能将杏树坡这样利用起来,连我这个大老爷们都没想起来。”
洁云故意夸他:“你是谁呀,方向盘一握,给个县长不干的‘司级干部’,看不上受累挣来的辛苦钱。”
张彪呵呵一笑:“那是改革开放初期,那时司机少,车辆也少,尤其开大车的,确实没少挣了,我也赶上那么几年,现在不行了。”
韦良颖见丈夫与鸡场的女主人拉呱,不耐烦地说:“你是来参观取经的,还是来唠嗑的?”
张彪瞪了她一眼:“去一边稍息去,我跟洁云说两句话闲话,还受你管制?”
韦良颖见男人动了肝火,心有不甘独自参观去了。
他见老婆走远了,对洁云说:“你和宋芳是好朋友,劝劝她,不要叫她走,我供她吃供她喝给她钱花,这是多好的事,为啥她还要执意离开草木洼?”
“就因为你媳妇去她家跳腾的那场,把她的心伤透了。她跟我说,她不是寄生虫,她要用双手创造财富,改变自己的生活。”她向他说明宋芳出走的原因。
他骂韦良颖破坏了他们的好事,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张五哥恨妻子咬牙切齿之际,二愣小倒背手来到杏树园。他见白洁云将杏树园打理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看到铁丝网里的小鸡闲庭信步,来回走动觅食,不难想象,鸡将来下蛋了,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羡慕得口水流出来了。
张彪见表弟不请自来,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向他坏笑一下,上前追媳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