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彪给小六子打来电话,小六子正搂着巧云睡觉。巧云有言在先,不要将宋芳的行踪告诉五哥。小六子支吾半天,最终也没将宋芳在啤酒厂打工的消息告诉哥哥。挂了电话,巧云说:“看来你哥知道宋芳在市里了。”小六子皱着眉头说:“他是怎么知道的?”巧云眼珠不错盯着他:“难不成是你告诉的?”小六子大喊冤枉:“我要向他透露一个字,天打五雷轰。”巧云嘻嘻一笑:“诈唬诈唬你,你就受不了了。”小六子说:“你真坏。”说着翻身上马,又与她干了些不三不四的事,才下来。
小六子吭哧半天也没说出宋芳的具体地址,气得张彪大骂,媳妇是衣服,旧了坏了可以换,而弟兄是手足,断了,接都接不上,你和白二妹还没成亲,只是姘居,就替她保密,太没有亲情味了。骂归骂,他只身潜伏到市里,妄图利用小六子,引蛇出洞。
说也凑巧。宋芳与巧云逛万祥商厦,张彪也来逛,并且在一个餐厅吃饭。宋芳甫一瞟到张彪,慌忙把头一低,向巧云使个眼色,二人从另一个出口下去了。张彪只顾买饭票打饭,根本没有发现宋芳,宋芳就这样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张彪吃完饭,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头子,下了楼,走在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皱起了眉头,来到僻静处,掏出手机,给弟弟打去。
小六子撅着屁股低头在车间干活,一段黄梅戏《女附马》的铃声传来,他一接,是五哥的声音:“六弟,你在哪儿?”
小六子说:“我在车间干活。”
张彪的声音传来:“能不能出来一下?”
小六子实话实说:“厂里有规定,不到下班时间出外走动,扣工资。”
张彪的声音传来:“现在是午休时间,还上班?”
小六子回答:“我是一点上的,晚上八点才下。”
张彪的声音传来:“那好吧。你先忙。我在市里,等你下班,给我打个电话,咱哥儿俩坐坐,聊聊。”
小六子答应着,挂了电话,自言自语:“哎呀妈呀,他果真来了,让我怎么应付?”
下了班,小六子跟巧云说工友请他吃饭,让她自做自吃。得到对方的批复后,挂了电话,按照五哥提供的饭店名称,坐五路车很快来到一得阁饭店。
走进包间,张彪吩咐服务员上菜,工夫不大,端来三热一凉菜。
小六子劳累好几个小时,肚里早就叫开了,一看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还没端杯喝酒,已搛了几筷子菜。
张彪见六弟狼吞虎咽,微微一笑,心想,在外边打工,也不容易,起码饭菜就吃不合适,哪有在家想吃啥做啥,在外地,吃饭是要票子的,差一分也不行。
待小六子把菜吃去一角,才端起杯,与五哥碰了碰,喝了一口,放下,两人进入了正题。
张彪不相信六弟说的话。按他的分析,宋芳投奔市里,举目无亲,一定投奔巧云,巧云在市里混迹多年,肯定能给他找上活儿,小六子与巧云同居,肯定知道。
哪知小六子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连说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张彪气得说不出话。在家里给他打电话,就是一问三不知,满指望面对面,小六子碍于情面,将真情讲出来,不料还是守口如瓶,他定定看着弟弟,有些不认识他了。
张彪呆了半晌,伤感地说:“是不是还是因为我把你吊在房梁上那件事?”
小六子慌乱摇头:“我不是小心眼,五哥对我的好,足可抵消那件事的仇恨。”
“那是因为什么?”
小六子痛苦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就别逼问我了。”
张彪观颜察色,竟然相信了小六子的话。一声长叹。吃完饭,小六子见哥哥跌跌撞撞走出,问去哪里,张彪口齿不清地说找她。小六子说市里不比草木洼,你走上一个礼拜也转不完,找一个人,好比大海捞针。何况宋芳来没来,还不一定。张彪说哪怕她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见到她,只问一句,我张彪哪点对不起她,为了她,我剁去一个手指头,为了她,我大把给她花钱,为了她,我和你嫂子打打闹闹,为了她,我给她爹买最好的棺材,而咱爹也没用那么好的棺材……说着说着,他声泪俱下。
小六子知道五哥在宋芳身上投入太多太多,而宋芳薄情寡意,离家出走,连声招呼都没打,有心说出宋芳的行踪,又恐巧云不干,他左右为难,如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
正在他欲语还休,拿不定主意是说还是不说之时,张彪向他挥了挥手,走了。
小六子见五哥前脚走了,他抬腿也要走,服务员拦住了去路,说先前走的那人让你结账。他闻听,气的够呛,明明五哥请他,却让他埋单。又一想,也对,每次回家,都在五哥家吃喝拉撒,五哥来市里,作为东道主请请他,礼尚往来,也很正常。
结完账,小六子不紧不慢往回走,哪知张彪后边紧紧相随。他万没料到跟踪他的人是五哥。在饭桌上,他让五哥去他那里借宿,张彪坏笑着说,你和巧云正在兴头上,不好意思打扰。算了吧,还是去店里开房吧。
在后边跟踪的张彪暗暗记下行走路线,一直跟到出租屋。此后每天都来侦察,可惜的是一回也没见到宋芳来过这里,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宋芳真的没来市里?
巧云何等聪明,就在小六子回来的当晚,看出他有些慌乱、颓丧,外带心神不宁。逼问之下,才知他不是跟工友聚餐,而是跟张彪喝的酒。她数落一通知情不报,背着他给宋芳打了警戒电话。宋芳小心谨慎,此后一回也没来过,直到张彪在市里混不下去,被迫离开。
张彪身装三千块钱,在那个年代要说也不少了,可他要吃要喝要住,半个月花得差不多了,办了张卡,让妻子给他打钱,妻子恼恨他不管不顾外出寻找小妖精,一口回绝。在外无支援内无补充的情况下,他将开支压了又压,由每天一瓶酒减到半瓶,到最后捉襟见肘,干脆不喝,饭菜由每天五十元减到三十元,直至二十元,后来二十元也吃不起了,买方便面充饥。至于住店标准,开始为了摆阔,开单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住不起了,改成双人间,后来还是住不起,从宾馆搬出来住个体旅馆的大通铺。
从生活舒适到步履维艰,寻找逃逸小情人也由最初的细致搜索到后来的懒里懒散,发展到最后一瓶二锅头二两花生米一喝一吃,躺在床上一整天睡大觉。
一天他摸摸兜,兜里干瘪得竟掏不出几张像样的票子,到了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的光景了。他蹒跚着脚步走出小旅馆,眼冒金星,晃了晃,差点栽倒。小旅馆挨着一家小吃部,他见有个中年妇女往垃圾池里倒残羹剩饭,待那个女人走了,扑上前用手捧着就吃,吃的香甜程度不亚于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当年当游僧吃的那顿珍珠翡翠白玉汤。
正当他吃得津津有味之时,一个学生模样、衣着干净得体的青年走过来。
小青年开始没有注意他,以为他是名副其实的乞丐,走过去又回头看了他几眼,不由惊呼一声:“张彪,你是草木洼的张彪!”
在塞西市,张五哥很少见到熟人,猛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感到好奇,当抬起饿得发花的眼睛极力看去,见是罗利峰的大公子罗绍文,羞得掉头就跑,只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绍文挠了挠头皮,在他的印象中,张彪桀骜不驯,不可一世,咋跑到市里当起了乞丐,难道开出租车不挣钱,改行,当起了丐帮帮主?不对呀,看他那种落迫的样子,哪像一呼百应的丐主?
绍文百思不得其解,给洁云打去电话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