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云一早起来，打开门一看，铺天盖地都是皑皑白雪，地上房顶上，远处的山上，近处的树上，树上的喜鹊窝上，雪无所不在，映入眼帘的全是雪，整个山村，成了银白世界。

她拿起一把自扎的竹把扫帚扫起来。突然耳边响起两个男人的二重唱，再一细听，声音是从山上传过来的。她感到好奇，这么早谁到山上哭丧？莫非白家父子？想到有可能是他们，她浑身一激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迅速回屋穿上羽绒服，慌乱失急跑出来，此时小妹小弟香甜地还睡在梦乡。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家门，径直往北山方向走去。越走，哭声越清晰，心里断定，一定是他们的鸡遭了不测，才使两个男人痛哭失声。联想到自己在东山上养的鸡，隐隐不安。她掉转头，连奔带跳火速来到杏树林，打开网门，往鸡舍里走去，见鸡们小声叽咕着，抱团取暖，一颗不安的心放回肚里。从网棚里退出来，下了山，又往北山而去。

雪下得太厚了，在她的记忆里，还没有哪场雪下得如此之大，一脚踩下去，小腿陷在雪堆里干着急拔不出来，待她来到白大爷的养鸡场，娇喘吁吁，已累得说不出话。

白大爷白嘴鸭见洁云从雪堆里冒出来，就像小媳妇在夫家受了气，看到了娘家人，哭得更厉害了。

洁云走进铁丝网，划拉开厚厚的积雪，抬起脚踢了踢鸡，见它们一动不动，知道再无办法挽救，安慰说事已至此，再哭也没用，想想用什么办法才能将损失减少到最小程度。

白大爷抹了一把脸，由于天冷，泪水早已在脸上结了冰，看上去，像戴了一副假面具，他抖了一下山羊胡子，自我检讨地说：“听人劝，吃饱饭。大侄女，我后悔没听你呀，当时也像你一样，盖几个鸡棚，鸡就不会冻死了。”

她苦笑笑：“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还是那句话，想想办法，把这些鸡处理掉，将损失减少到最小程度。”

白大爷一咧嘴，吃了苦瓜一样：“死鸡卖给谁，别人还以为传鸡传死的。”

“本村人知根知底，他们不会这样认为。”

白嘴鸭听堂妹如此一说，先是一喜，后又为难地说：“咱在村里要人脉没人脉，要势力没势力，谁肯买账。想吃鸡肉，人家不会多掏几个钱买活鸡，那样炖出来的鸡肉才鲜美好吃。”

洁云说：“你们要不好意思出面，我给发动，争取让人们买。”

白大爷感动地说：“果真卖了，可得谢谢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她对白嘴鸭说，“找一辆车，将所有死鸡装上，拉到村委会门口。”

她见父子俩行动起来，下了山。

村里的大喇叭，传出洁云声情并茂的动员声。

张彪迷迷糊糊在被窝睡觉，隐约听到抑扬顿挫的女人声音，问已经起床的妻子，这是谁在鼓噪。

韦良颖站在院子听了听，回屋说：“白洁云。”

“她在说什么？”

“好像说的是白嘴鸭他们家养的鸡昨天黑夜冻死了，让人们去买鸡。”

他恨恨地说：“咸吃萝卜淡操心。有她球相干！她的鸡保不准都冻死了，还有心肠管别人家的。”

“就是。她管得也太宽了。”

自从洁云从市里将张彪解救回来，两口子就恨起了她，把她恨进骨头缝了。

张彪认为，没有白洁云掺和，村里人就不知道他去市里干什么，当然，更不知道他当乞丐那一段难以言说的耻辱。韦良颖则认为，没有洁云的“好心好意”，两个警察就不会押送男人回来，不回来，她就能与二愣小做露水夫妻，享受婚外情给她带来的刺激。可以说，两口子都恨洁云，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以解心头之恨。

洁云在喇叭上一宣传，人们都知道白嘴鸭他们家的鸡在一夜之间全部冻死，出于好奇，纷纷涌到村委会门口，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的人掏钱要买。

张彪和妻子走到放死鸡的车旁，不屑地看了看，张彪对往出掏钱的白胡子老头说：“死鸡肉有啥好吃的，花一样的价钱，不如买活鸡。”

白嘴鸭赶紧说：“价钱好商量，价钱好说。”

有几个村民问清价钱，要买，张彪一瞪眼，吓得这些人又把手缩了回去。

白嘴鸭与父亲见村民畏惧张彪的淫威，想买又不敢买，敢怒不敢言。

洁云在喇叭上喊了一通，走出村委会往门口一看，见来了不少人，心里还是自慰的，她发现村民只是围着车子打转转，很少有人掏钱买，不明所以看去。一眼扫到张彪夫妇，她浑身不自在。问题出在张彪身上。她有心将张彪赶走，又觉得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只好走向前，搭讪。

“五哥，你不是爱吃鸡肉吗，买几只回去炖炖。”

张彪冷冷看她几眼，说：“我们家大公鸡好几只，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何必花钱买。你说这些鸡是冻死的，我说这些鸡是得禽流感死的。”他向众人眨了眨一双牛眼，意思让人们擦亮眼睛，别上当。

“就是，五哥说得对极了。”三不俊跟在张彪的屁股后头附和说。

狗嫌臭摇了摇头，说：“我想买，可不敢买，怕吃了拉肚子。”

石蛋说：“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小傻子说：“要买就买好鸡，像这种鸡白给都不要。”

洁云明白村里这四大闲汉都在帮张彪说话，阻止村民买鸡，有他们捣乱，想买的村民也不买了，气得够呛。白大爷和儿子气得更够呛。

在张彪及四大闲汉干挠下，几个小时过去了，才卖出十只。看着车里还有数十只鸡，白氏父子蹲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叹气。

洁云比他俩还着急。她转了几圈后，灵光一闪，何不问问罗利峰，他雇了那么工人干活，开着食堂，对鸡肉的需求量很大，在哪儿买不是买，想到此，她走到村委会院子，攀到防火瞭望台上，给未来的公公打去求助电话（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期，通讯信号还没有普及到村里，打电话，必须站到高处，才有信号，否则打不通）。

在冬季，罗利峰的生意特别好。生意一好，心情就好。倒不是他希望死的人越多越好，而是一到冬天，受气候影响，身体衰弱的老年人抵抗不住严寒的侵袭，卧床不起，直至走向终点。数九寒天，是棺材需求量最大的时段。

罗利峰接到洁云给他打来的电话，他正在指使几个工人将一根粗壮的木头刨开，做一口大棺材。跟他定做棺材的是一个富商，为了显示阔气与孝顺，他把装殓父亲的棺材做得比慈禧的棺材还要大，想的是除了放父亲生前喜爱的用品，还要让一只大狼狗一只猫陪葬，人狗猫装在一起，对父亲是敬是侮辱，他不去细想，只要求把棺材做大做结实。

罗家祖传三代做棺材，从来没人要求将棺材做得这么大的，他拿着订单，又惊又喜，不用说，除去木料工钱，利润不在不数，且看富商是这样交代的：用好料，做工精细，镂花。价钱好说。

他亲自上阵，计算尺寸，凭着高超的技艺，他相信能达到富商的要求，富商一高兴，钱自然就到手了。

他正在兴头上，听到洁云提出的要求，文不点墨满口答应。

洁云从高台上下来，将利好消息告诉了当家大爷和堂哥，两人听了高兴极了，当下决定今天就把死鸡送到棺材铺。洁云说下这么大的雪咋送，白大爷精神抖擞说，推也要推到棺材铺。

她见父子俩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感觉做了件大好事，浑身爽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