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艳看到大儿子眼圈发黑，精神不振，忙问怎么了。

绍文未及开口，罗利峰向妻子使个眼色，刘红艳心知肚明，也就不再追问了。

罗利峰带领小儿子妻子在山上转了一圈，回到厨房，见洁云教绍文怎样杀鸡。只见洁云抓住一只鸡，将鸡脖子往后一扭，一刀照鸡脖子捅去，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待鸡血流得差不多了，将鸡扔在地上。杀一只鸡，前后不到三分钟。绍文学着洁云的样子，从鸡笼里抓来一只鸡，双手并用，才将鸡的脖子背转过去，刀子在鸡脖子锯了一分钟，才锯出血来，鸡血滴哒滴哒流着，抓鸡的手也在颤抖。估摸着鸡死了，才将鸡扔在一边。没想到鸡还没死挺，两只翅膀扑腾着，挣扎着站起，走了几步，又倒下，总算安息了。

罗氏夫妇看到绍文杀鸡远没有洁云利落，感叹地想，儿子念的是警校，动刀子却没有洁云勇敢，而洁云身为农家女，表现出的是那么勇猛，假如洁云念的是警校，走上工作岗位，一定能胜任工作。看来绍文在胆气方面还得锻炼。

绍文自知生活还需磨砺，方能在社会这个大舞台站稳脚根，从父母的眼神来看，他们欣赏的是洁云，作为男子汉的他来说，觉得很没面子，就在他心理失衡之际，罗利峰走过来，抓起一只鸡，麻利地把鸡脖子往后一拧，手起刀落，整个过程，比洁云还快了一点。洁云给罗利峰点赞之际，绍文一声不响走进里屋，躺在床上，闭目养起神来。

昨晚突遭田鼠的侵袭，把他吓得半死，若不是洁云当机立断，机智勇敢，很可能田鼠就钻进大腿部位，说不定照他的灵根就来一口，那样后果不堪设想，什么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统统化为云烟。接着他又想，洁云在父母面前出尽风头，在动刀子杀鸡实战中自己落于下风。他学的是擒拿格斗，怎么就没有女流之辈勇敢呢。他在自我检讨中昏昏欲睡。

绍文在原始森林闲庭信步，忽然一阵狂风大作，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从林子里蹿出来，他吓得浑身麻软，欲掉头跑掉，想起在杀鸡上输于洁云，被父母耻笑，倘若当了逃兵，岂不让父母大人更加嘲笑。想到此，他一个箭步跳到老虎身上，举拳便打。老虎疼得声振四野，怒吼着上窜下跳，试图将他从背上掀下来。怎能让老虎的意图得逞，雨点般的拳头砸向它的头上脸上鼻子上，鲜血从老虎嘴里鼻孔里眼睛里流出，老虎倒下，不动了。他高喊，我是武松，把老虎打死了。大家快来看呀。猎人扛着猎枪纷纷走过来，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大老虎，向他伸出大拇指。他高兴地眼泪都流了出来。父母弟弟洁云走了过来，看着他亲手将老虎打死，都说他了不起。正在他得意忘形之际，老虎变成了一只纸老虎，被一股小风吹走了。他沮丧到家了，哭着喊着，怎么打死的是一只纸做的老虎呢。

洁云轻轻走进来，见他呓语，将他摇醒，摸了摸他的额头，说：“烧得这么厉害，我去找黄连贵开点药。”

他坐起来，赶忙制止：“用不着。我知道我是啥情况，过一会就好了。”

她定定看着他：“是不是昨晚被田鼠吓的？”

他不敢承认，怕说出来，引起她的嘲笑。

她不解地问：“田鼠胆子一般都很小，见着人吓得就跑，不知咋就钻进你的裤管了？”

他回忆着昨晚的情形，也许是站着没动，田鼠见他白花花的大腿血肉丰满，嘴馋了。他越想越后怕，不由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过了会儿，她见他的神色渐趋正常，说：“张彪今天晚上要组织村民来山上扭秧歌，搞一下小联欢，你也参与一下吧。”

又是张彪。他听得耳朵长茧了。奇怪，她以前不愿提及这个名字，咋现在张口闭口就是张彪，张彪能给她带来多少好处，让她念念不忘？

他吃醋般地说：“为啥他对你的鸡场这么上心？”

她想了想，说：“也许看在你爸妈的面子上才这么搞的吧。张彪别看五大三粗，心细着呢，头脑活泛着呢。”

他不冷不热“噢”了一声，算是应答。

连罗利峰四口人算上，二十口人的饭，每人按三两米计算，下到锅里的大米就需六斤。有人爱吃米饭，有人爱吃面饭，洁云提前五天就把自家产的黄米加工成面粉了，专等这一天油炸糕。仅凭白氏二姐妹根本忙不过来，洁云请来村里三个大嫂来帮锅。锅碗瓢盆筷子一应炊具都是从走得近的人家借来的，中午一过，所有人齐上阵，开始为晚餐做准备，忙活起来。

鸡和鸡蛋是主打菜，若想将这两样食材做成花样翻新的美味佳肴，洁云颇费一番工夫。鸡有蒸的煮的煎的，蛋有蒸的煮的煎的，也算是前后呼应，成双配对吧。她深知罗利峰爱吃肉丁炒鸡蛋，特意精选五斤瘦猪肉，切成四方小块，拌上咸盐味精等佐料，锅里添上麻油，将锅烧热，将肉丁放进一阵猛炒，炒至九分熟，然后将搅拌均匀的鸡蛋放进去，铲子灵活翻转，意在肉丁与鸡蛋混合在一起。炒肉抱蛋，主要是掌握好火候，火候掌握到家，炒出来的色香味俱全，才能勾起食欲。

烧火的是兴旺。别看兴旺傻乎乎，烧火还是蛮行的。洁云在爆炒肉抱蛋时，让他添多少柴他添多少，一根不少一根不多，恰到好处，人们在夸奖洁云炒出的菜好吃的同时，也不免称赞兴旺几句，受到口头表扬的兴旺，蹦蹦跳跳，干活更卖力了。

下午五点，张彪把帮助盖鸡场的人请到山上，由罗利峰出资，将工钱发到每个人手里，接着秧歌队上场，锣鼓喧天，扭起了秧歌。最吸引眼球的是，白大爷白嘴鸭也在其例，父子俩一个扮作猪八戒一个装作高小姐，猪八戒背媳妇是电视剧《西游记》的经典之作，亦庄亦谐，风趣幽默，逗笑了多少看众，父子俩的表演，更是将剧情发挥到极致，连一向不爱笑的刘红艳也抿嘴笑起来。

为了答谢前来捧场的秧歌队，罗利峰大手一挥，每人发五十元，算作捧场费，人们接过崭新的半百钞票，道了声谢，下山了。

七点正式开席。席间，洁云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听得人们心里暖暖的。大家一致表示，今后有什么活计，还找他们干。在绍文眼里，张彪简直就是跳梁小丑，只见他活跃在父亲面前，有时给他点烟有时给他递水，不时崭出一脸谄媚的笑。闲汉们终于见识了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平时五哥在村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在高人面前，显示出一副讨好的嘴脸，比《画皮》那个女鬼变化还快。

三不俊在懒汉中是性格最突出的人，他看不惯张彪哈巴狗的样子，大声说：“五哥，你的脊梁骨是用弹簧做的吗？”

张彪没听出来三不俊的用意何在，愣怔着说：“胡说八道！我的脊梁是由颈骨和尾骨连缀而成，之所以能弯能伸，里头有骨髓油在起作用。对骨髓油大家都不陌生吧，你们看，”他从锅里捞起一块大骨头，三口两口吃完上面附的肉，指着骨头棒子，“瞅一瞅看一看，里面就是骨髓油。”说着，用嘴吸溜着，直到将骨髓油吸出来，含在嘴里让人们看。

他的这一通表演，令在座的人们对美味佳肴失去了口腹之欲，有人拍着胸脯干呕。

罗利峰呵斥张彪：“你快别丢人现眼了，显得你有多高文化似的，其实一五眼加一五眼，二五眼。”

张彪像只被罗利峰驯服的癞皮狗，立即停止了丑态毕露的即兴表演，中规中矩地站在罗大官人面前，一动不动，如泥塑木雕一般。

人们看着草木洼的草头王对罗大财主毕恭毕敬，小声嘀咕着，掩面发出几声讥笑。

张彪不傻，看着人们拿他当下酒菜，寻思着找机会补回面子。他拿眼一瞅，见绍文坐在洁云旁边恹恹欲睡，想起他俩干的好事，只怪一场大雨下的不是时候，如若坚持到后半夜，保证能看到真实表演。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端起酒杯，走到二人面前，说：“祝你们好事成双，来个交杯酒。”

绍文想起昨晚的倒霉事，不解地问：“何喜之有？”

张彪眨了眨一对牛眼，狡黠地说：“两个人在荒山野岭住，敢保不闹出点动静？”

绍文想起昨天的悲摧，正有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面对对方的无聊发问，忍无可忍，运足全身力气，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记大耳刮子。这一耳光力道之猛，将张彪打出三步远，他看看再不抓住桌角，有可能就掉进煮骨头的大锅了，那样可就完了。想起明末起义军领袖李自成攻陷洛阳后，将万历皇帝的第三子福王朱常洵抓住褪去毛发和鹿肉一同下了油锅，制作一锅名闻遐迩的福禄宴，赏给将士们吃。他可不想成为双猪宴，急忙抓住餐桌的一角，只听唏里哗啦一声响，罗利峰所坐的桌子訇然倒地，所有的菜在地上开起了会。

屋里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罗利峰身上沾了许多菜汤，洁云赶紧上前用毛巾给他擦拭。张彪诚惶诚恐站在罗大官人面前，自我检讨，说了一大堆赔礼道歉道歉赔礼的话。

罗利峰不解地问：“你刚才向我儿子说了什么，他发那么大的火？”

张彪看了一眼绍文怒目金钢状，慌忙将头垂下，不说话。

“你向绍文道个歉，不就完了么。”罗利峰冷冷地说。

张彪不情愿挪移到绍文面前，低三下四说：“我不该跟你开玩笑，让你发那么大的火。”

绍文朝他吐了口唾沫，头一扭，不理他。

张彪双膝跪下，自打自脸，一边打一边说着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民计较的话，绍文见他把脸打成猴屁股了，才让他站起。他站起的一瞬间，见人们用鄙夷的目光看他，自尊心受到强烈刺激，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