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彪在村里的威信一落千丈,首先在光棍撂挑汉面前表现得最为突出。
三不俊坐在村委会门口唾沫星子乱溅与围观的群众说起那天晚上吃饭闹出的插曲,听的人哄堂大笑,有的人笑得流出了眼泪。
张彪叨着香烟从家里出来,见村委会门口围了一堆人,以为来了耍猴的,近前一看,原来是三不俊有根加叶贬损中秋之夜他出的洋相,他怒火中烧,挤进人群,命令三不俊出来。
三不俊眨了眨小眼:“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为啥我要听你话?”
“我是你五哥,是你们那帮人的领头雁。”
三不俊“嗤”地一笑:“你能给我们带来啥好处,去给白洁云盖鸡场,还是人家老爷子拿的钱,你一分也没出。”
“盖她们家鸡场,我出的哪门子钱,我招呼你们去,你们挣上钱,就得感谢我。”
三不俊又笑笑:“下回不用你招呼,她家有活,我们主动去。反正也没有白用工的。”
气得张彪说不出话,一甩袖子,走了。
人群发出欢呼声,张彪回头狠狠瞪了这群人一眼。
韦良颖见丈夫上街绕了一圈,回来长虫吃了烟锅油提不起精神头儿,问谁招你惹你了。
张彪叹了一口气:“三不俊是我手下干将,没想到他也背叛了我,真是人心不古啊。”
妻子不同情他,有意气他:“自己走的路,怨不得别人。罗利峰给你多大好处,见着他,比见着亲娘老子还亲。”
若在以往,听到她说出如此不敬的话,早就挥拳相向了,可今天无力抬起胳膊,正如妻子所言,要不是在罗大官人面前卑躬屈膝,极尽谄媚之能事,闲汉们不会另眼相看,仍一如既往尊称他五哥,不会瞧不起他。不知怎么,每当站在罗利峰面前,溜须拍马的奴才相就显露出来。细细一想,在罗利峰那儿也没得到多少好处,除了混吃混喝外,赏赐的钱财并没有人们猜测得那么多。既然在他那里揩不了多少油,不如收起媚骨,不如好好开出租。
韦良颖见他吃了饭没有出去侃大山,而是提了一桶水拿了块布擦起车来,笑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可没说对,太阳都是从东边出来的。”
洁云见张彪重操旧业,开起了出租车,早出晚归,对收割庄稼的小妹说:“有啥能耐就使啥能耐,张彪腰软肚硬,干体力不如好娘儿们,开起车来,快慢拿捏到位,技术一流。”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上帝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给你关了一扇门,又给开了另一扇门。”
洁云停下割谷子的镰刀,看着绝尘而去的红色松花江,深有感触地说:“我没有考上大学,在家务农,想不到承包上了杏树坡,还养了一群鸡,数着到手的钱,心里甜蜜蜜。”
凤云摘下草帽扇着风,由衷地说:“说一千道一万,不得不说你找了个好对象,假如找个穷家家,自身都料理不周,哪能顾上你。”
若没有罗家的帮助,不可能将杏树园顺利包上,也不可能把鸡场盖起,而这一切,都与罗利峰的大力支持有关。
想起罗利峰的好来,她就想到绍文。绍文与她情深意笃,海盟山誓,在初中时代,就与她产生了感情,历经高中直至现在,走过了不平凡的十年时光。十年,对于一个人是如何重要,从呱呱坠地到上小学二年级,从一个小学生成长为年轻人,从小伙子到三十而立,从壮年到四十不惑,从英年到知天命的五十。宋太祖五十而亡,在短短五十年的生命历程中,做出多少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事啊,结束了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江山一统,加强中央集权,杯酒释兵权,开创重文轻武的时代……小小草民不能与开国皇帝比,单比他那种创业精神总可以吧。想到绍文在八月十五夜宴的表现——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闷闷不乐,她就心焦不已。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田鼠的惊吓所致。耗子有什么可怕的,在农村,谁们家没耗子,相对县城而言,他家住的是楼房,很少见到耗子,看到毛茸茸的家伙钻进裤腿,着实吓得不轻,可以理解。说好八月十六月儿圆走,为啥十五那天吃完饭就与父母回了县城?农村的住宿条件比不得城市,可他也不能匆匆忙忙走哇!难道他有难以启齿的客观原因,还是内心发生了变化?
凤云见姐姐不割谷子,呆呆发愣,咳嗽一声,才将她震醒,她一见小妹割了一大片,赶忙挥舞镰刀赶了过去。
一天,洁云赶着毛驴车,车上装着好几口袋玉米走在通往泽丽路上。
张彪开车过来,停下,摇开车窗:“这是要干啥?”
她叫住牲口,说:“加工玉米,喂鸡。”
“咱村就有小钢磨。你这不是放屁脱裤子多找啰嗦吗?”
洁云笑笑:“捎带去乡里办点事。”
张彪像想起什么,摸了摸大光头:“找小王办事?”
洁云脸一红,把头一低。
张彪嘿嘿一笑,一踩油门,开车走了。
她来到加工厂,加工完玉米,赶着车来到乡政府,将毛驴拴在篮球架子上,径直走进宣传委员办公室。
小王正在看文件,听得门声响处,一抬头,见是好久没见的白洁云,有些意外站起,沏了杯茶摆在茶几上,定定看他,猜不透她此来所为何事。
她抿了口茶水,太烫,又放下,说:“找你有点事。”
“啥事?”
“你看我又包杏树园又养鸡,民政对我弟的照顾,是不是应当取消?”
小王定定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半天才说:“我听说要不是罗利峰帮忙给你推销大黄杏,有可能连承包费也收不回来。鸡场刚刚盖起来没多久,估计也没挣上钱,怎能说有钱,不要民政的照顾呢?”
经多方打听,小王终于弄清楚了丧事服务中心的罗老板跟白洁云是啥关系了,也知道罗绍文跟她搞对象的事,只怪自己出手太晚,否则会不遗余力追求她,直至将她追到手。当他得知罗绍文与白洁云定婚是他有意无意促成的,心里五味杂陈,感慨颇多。
她感慨地说:“黄杏成熟那阵儿,我正忙着盖鸡场,要不是罗绍文他爸每卖出一口棺材赠送二十斤杏,杏就烂了。”
“那你还说你有钱,不要民政的救济。”
她一笑:“在村里,生活困难的人大有人在,主食大米白面,吃得都一样,副食就不一样了,千差万别,有的人只有在过年过节买点肉,平时一斤也舍不得买,炒菜放点板油,将就吃饱不饿。”
对于农村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准,小王身为乡干部,非常了解,温饱基本解决了,吃好吃赖就千差万别了,有的人家,餐桌上能见到荤腥,有的人家菜里别说放板油了,麻油也舍不得放一滴,一缸腌菜从老秋吃到第二年的春末,夏季在院子里种点蔬菜,调济一下生活。农人生活,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世纪初,基本都这样。二十一世纪以降,随着国家政策的不断调整,出外打工的多了,生活质量才大幅度改善。
“那你说,谁们家比你家还困难?”
“赵来顺,六十来岁了,腿疼,挑担水都费劲。”
小王提醒:“民政用于救济的钱是有数的,给了他你就得不上,到时候别后悔。”
“国家的钱也是钱,把钱用在最需要的人身上,我不后悔。”
小王听到她表的态,露出赞许的目光。
在内心深处,他对她充满了爱意,可她名花有主,只能欣赏一下,不敢有其他想法。他是林业大学毕业,本来能留在县林业局上班,可他定要下到乡镇工作。他对农民天生有一种亲切感,爱到田间地头访贫问苦,与农民一起劳作,将学到的知识用于实践中。他立志要找一个乡下姑娘为妻,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好不容易访到白洁云,可人家在学生时代就与同班同学结下深厚情谊,他不想第三者插足,只好识趣地退出。同事说,想找村姑为妻太好找了,随便一划拉,就能到手。可找一个貌美如花,又心地善良,跟他志同道合的,不容易碰到。
他有意识地问:“你们村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多不多?”
“有是有,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
他点一下头,陷入沉思。
她何等聪明,猜出他问话的用意,不知怎么,宋芳的影子从她脑海中弹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