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凉妆没有父母，江椹也没有父母，这两个小年轻要操办婚事，成了甜水巷百姓们的一大盛事。

多少闲在家里没事干的妇孺们通通上了门，这个帮忙挑日子，那个嘱咐婚事细节，还有的帮忙挑选厨子，更有甚者，建议翻新一下院子，省的寒蝉。

吉婶笑眯眯的抱着布匹就进了苏凉妆的院子：“我去城门口找那个算命瞎子问了，下个月初十，万事大吉，上上大吉！”

话音刚落，赵婆子就颤颤巍巍的进了门，佝偻着脊背，精神却十分抖擞：“好娃娃，菩萨保佑你，来，这嫁衣你可不能马虎，不然要被人笑话的，过来我教你怎么绣花……”

苏凉妆左耳边一句叨叨响起，右耳边才落下。整个屋子里乌央乌央挤满了人，她被缠的是头晕目眩，原本打算要送出去的信，只得趁人不注意，赶紧塞进了被褥下面。

一直到月上梢头，众人才逐渐散去。苏凉妆才终于顾得上喝一口热茶，一定睛，满屋子的布匹、珠翠、结婚要用的喜物。

她连忙从衣柜底下翻出自己的夜行衣，动作极快的穿上，将三千发丝拢成一个利索的男子发髻，悄无声息的将院门关紧。

脚尖轻点几下，翻身就上了屋顶。

几个身法变换之间，就已经出了甜水巷。

夜凉如水，苏凉妆飞速的穿过朱雀大街，绕过巡防营的路线，摸着黑就来到了皇城东南边上的平康坊。

这地是出了名的闲散地界，什么举人和进京的人一般都在这下榻落脚，而大多数的秦楼楚馆也都在平康坊里。扔一个石头下去，溅起的水花都随意砸到一个老鸨子。

然而苏凉妆七拐八拐，就走到了一个胡同尽头处。面前是一扇幽深的木门，上面一块不起眼的匾额，上书“青石赌坊”。

借着月光，依稀能看见门缝里的光亮。

苏凉妆四周张望了一番，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抬起手来，轻三下重三下，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粗布麻衣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门里面，目光平稳，面容没有半分波澜。他站在原地，连来人是谁都没有问，更没有多说一句话，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的话更是言简意赅：“这边。”

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大门，可偏偏内里的构造却颇有章法。

入目就是主院，苏凉妆飞快的扫了一眼，里面三三两两的坐着人，基本都是在玩着赌石，又或者赌着其他什么东西。

这是一件赌坊——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至于暗地里的买卖……

苏凉妆跟着迎客的中年男子进了一间厢房，内里陈设简单，只有最基础的座椅和茶壶，顶多一两个花瓶作为装饰，旁的一概没有。

苏凉妆顺手坐下，那中年男子抬眼对上她的视线：“不知公子需要什么。”

苏凉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放到桌面上，那信封上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银子，在烛光摇曳中散发着隐隐的光泽。

苏凉妆手指轻轻一推，“过些日子自有人来取这封信，劳您代为转达。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人左手拇指间会佩戴一枚犀角扳指。”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将信和银子一并收下，接着便起了身，“这里有一封给您的信，请您在这间屋子不要随意走动，我去拿。”

苏凉妆一愣，除了卫师兄，难道还会有什么人写信不成？

那中年男子脚步稳健，片刻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苏凉妆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屋内的布局陈设，忽然间就听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手下意识的抚在了自己的腰间。

“我就说了，那桩生意不能接不能接，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如今这么棘手，牵扯到朝廷里的人了吧？那位主子明明……”那声音更压低了几分：“那是位动辄就忌惮怀疑的主顾，咱们能力太大，却连私生子的事一丁点都没查出来，这不合理。”

“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跟底下的人说，这几日接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就算了，等上边那位下指令吧。”

苏凉妆的心咯噔一下。

这个赌坊，背地里做的都是暗门子的买卖，什么买卖情报、打听什么江湖轶事、买些什么刀枪剑戟或者见不得人的下作药物，这里统统可以办。

卫无双当年带苏凉妆来这个地方的时候专门叮嘱过，这地是三教九流混杂的乱地，敢在长安城天子脚下开这么一个情报馆子，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类。

让她不要瞎听瞎看瞎惦记，只把这当做一个互相传话的中转站即可。旁的，一概不要沾染。

而如今……脚步声和谈话声都渐进，最坏的结果，是他们推门而入，发现屋里竟然有一个外人。接着便会是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她紧张的咽了口水，连呼吸都开始凝滞。她飞速的环顾四周，很好，一览无余，没有半分可以遮挡躲藏的余地。

苏凉妆深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旁边，匕首紧紧地握在手里，眼睛死死地盯着门缝。

就在屋外的人正要推门时，忽而听到远处一声呼喊：“梅较，雷信，上头来人了。”

接着光影，苏凉妆甚至都能隐约看到屋外的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迅速远去。

苏凉妆松了一口气。

她把帽檐又往下压了压，耳朵紧紧地贴着窗户边，直到确认四下无人，这才赶紧推开了门，一出门，正好遇上回来的那位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