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江椹和吉婶、赵婆子终于找到了恩济堂。
她们各自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明明还不到夏日,却急出了一身的汗。
可当他们看清眼前的恩济堂时,却都愣了一下。赵婆子犹豫着开口:“这是药铺?还是医馆?”她看着门前破旧的匾额,和满屋子和寻常药铺并无差别的布置叹了口气,看向江椹:“要我说,夫子,还是把苏姑娘送去慈恩堂吧,那是长安城最大的医馆了。”
吉婶连忙点头:“是啊……这医馆……看上去名不见经传的,怕耽误了小苏的病情。”
江椹并没有急着开口,他觉得这事从头到尾都蹊跷得很,却不着急分辨,只是点头应付着。
吉婶仍然在喋喋不休,“如今你们有王妃娘娘的赏赐,想来这费用也是出得起的,还是去大医馆吧……”
一旁酿酒铺子的小二正在卸货,听见这话,瞪大了一双眼睛:“你们是来找大夫看病的?”
江椹彬彬有礼:“今下午有一位中毒的姑娘被送过来,想来探望一二。”
小二的眼睛瞪的更大:“送进来了?”他停下手中搬运酒桶的动作:“赵老爷子可不经常给人看病,你们别瞎说。这药铺看着庙小,里面神仙可大了。老爷子只图个养老清闲,不轻易给人看病,所以名声小一些。实际上医术高明着呢,我弟弟的痨病,都是他老人家给治好的。”
此话一出,吉婶和赵婆子面面相觑,跟那小二再三攀谈确认,嘴里不断地阿弥陀佛着:“那可是痨病啊,痨病都能治?”
小二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好歹是一条人命的事,要我说,送慈恩堂,不如在赵老爷子这里呆着。你们等会进去可别说错了话,也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老爷子这几年不多看病人,不爱别人宣扬这些事。”
吉婶和赵婆子连连称是,拽着江椹就往屋里走。一进门,正好看到几个年轻的医女正在忙进忙出,各个有条不紊的做着手头的事。
见人来,更是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吉婶连忙上前:“今天下午可有个中毒的姑娘,被大夫带来的,我们是那女子的婶子婆子,这位郎君是她的未婚夫婿。”
其中一个医女上下打量了一眼,便撩开侧门的帘子往里走:“跟我来。”
江椹等人连忙跟上,越往里那药香味道越是浓烈,途径的厨房更是苦的让人作呕。
一直到一间厢房,医女才推开门:“那姑娘在这,还昏迷着呢。”
江椹顺着方向望去,只见简朴的厢房内有一张床榻,正躺着苏凉妆。走近一瞧,脸色煞白,嘴唇却透着浓重的黑气。
江椹弯下身子,装作握住苏凉妆手的模样,手却不动声色的感受着苏凉妆的脉搏。霎时间,只觉得那脉象横冲直撞,血气翻涌,很是凶猛。
他一愣,又看了两眼紧闭着一双眼睛,整张脸毫无血色的苏凉妆,才觉得她似乎真的中了什么毒,且是江湖上流传的剧毒。
吉婶掏出帕子来就给苏凉妆擦着额头,赵婆子也没成想苏凉妆变成了这副模样,颤颤巍巍的上前,将她额前的碎发拢到了一边儿,当即就红了眼眶。
玄老爷子正拿着几味药往屋里走,一抬眼看到两个婆子一个郎君,愣了一下。那赵婆子反应极快,登时就上前握住了玄老爷子的手:“您就是赵大夫吧,姑娘她到底怎么样了……这闺女吃了一辈子苦,眼瞅着婚期在即,求您一定要救她一命啊……”
玄老爷子在外自然有个隐藏身份的化名,只是他没想到苏凉妆还有什么未婚夫婿这一说,“哦”了一声后,问道:“你们是她什么人?”
赵婆子看了一眼吉婶,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苏凉妆,想起她时不时的帮衬,心中顿时生起酸楚,往日如此一个鲜活的生命现在竟然奄奄一息,她叹道:“我是她的奶奶。”
吉婶听见赵婆子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也连忙凑上前去,眼中泛泪道:“我是这孩子的婶子。”
玄老爷子默了一默,他当然晓得苏凉妆哪有什么奶奶婶子,不过这个未婚夫婿么……王妃娘娘赏赐做媒,倒是有所耳闻。
玄老爷子装模作样的捻着胡须皱着眉,最后幽幽叹了口气:“备上寿材,以防万一吧。”
此话一出,吉婶和赵婆子当即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江椹先开了口,只是没有那副慌里慌张的模样:“不知苏姑娘所中的是何毒?”
玄老爷子道:“老朽行医数十年,也算是有些见识。只是如今这毒,老朽不识得。”
江椹拱手作揖:“还请赵大夫尽力一试,有什么需要用的药尽管使上,再名贵在下都甘愿,只要能救人一命。”
不远处的床榻之上,苏凉妆正闭着眼睛装病,可耳朵却聚精会神的听着。她没成想甜水巷的邻居们竟然对她这般关怀,从小到大生病也只有师兄送来的药物,哪里受过什么关心和担忧?
如今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疼爱是这种感觉。
堂堂铁石心肠的铁血女杀手,竟然也在心中泛起了酸。
至于这江椹……未婚娘子病重,血窟窿一般的无底洞,他却毫不吝啬的掏钱救人,实在是个难得的君子。
难免有些动容。
正在苏凉妆思绪不断间,江椹、吉婶等人已经被玄老爷子打发走了。苏凉妆缓缓起身,苦着一张脸:“倒是我有些对不起他们,赵婆子七十的人了,还要为我担惊受怕,奔波一场。”
玄老爷子睨了她一眼:“难不成这还真是你奶奶?”
苏凉妆自然听懂了玄老爷子话里的嘲讽,她淡淡的摇摇头:“街坊四邻罢了,只是没想到,平民百姓之间竟然至诚肺腑。”她垂下眼帘:“若我生于平民家,想来也应当有慈爱悲悯的奶奶,爱操心的婶子吧。”
忘机端着一碗药进了门,青色的琉璃小碗搁置在岸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若是你生于平民家,嫁与江郎,年纪轻轻就是寡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