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椹轻轻一跃，翻身回屋，这一趟侦查，他心中十分确认，这个住在甜水巷的苏姑娘，身份不简单。

自己从入更了起就猫在她家后屋的房梁上，可这个女人才只是刚入院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瞬间变换的步态和气若虚无的呼吸，非常年练习轻功之人不可得。

他试探性的扔了块砖瓦，几乎是须臾之间，那女人就已经提了刀站到了院子，可见武功之高强。

江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翌日，早早的出了门。没成想苏凉妆比他还早，肩膀上挑着担，时不时停下喘几口气，揉一揉不堪重负的肩膀。

江椹冷笑一声，真能装。

“夫子，买块豆腐？”苏凉妆盈盈一笑，还没等江椹应声，就已然将担子放在了地上。笊篱被掀开，鲜嫩的豆腐还腾着热气。

“姑娘今日怎么没有推车？”江椹也不拒绝，还真的上前装模作样的看起了豆腐。

这不是显得自己娇弱可怜吗，自古书生都有个救世主的热心肠，见到身世孤苦的清秀姑娘，总恨不得自己来拯救对方凄惨的生活。苏凉妆想着昨夜从话本子上看的那些才子佳人初见面时的描写，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邻居婆婆的推车坏了，只剩这个担子了。虽然辛苦些，但为了婆婆也没什么的。”

江椹恍然大悟，澄澈的眼睛满是倾佩之色，“苏姑娘真是心地良善。”他指了指案板上的刀：“那便给在下也来一块吧。”两个铜板顺手放在了竹篮里。

“苏姑娘和王婆婆关系很好？”江椹继续道。

苏凉妆手上动作不急不忙的切着豆腐，听到江椹有此一问，低眉敛目，叹道：“奴家命薄，双亲皆不在人世，无依无靠浮萍一个……王婆婆也是孤苦无依之人，不过是互相搭把手照应罢了。”说时，眼中晶莹闪烁，豆大的泪就要掉落。

江椹诚恳作揖：“是在下的不是，惹姑娘提起伤心事了。”话罢，又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咳，咳咳……在下必定相助。”江椹仿佛痛心疾首，登时咳得是脸色通红，扶着门槛一副站不稳的脆弱模样。

苏凉妆连忙道谢：“多谢夫子好意。”她瞧着眼前江椹这弱不禁风的样子，细细打量着，一双眉毛似远山般舒展而又淡泊，高挺的鼻梁，近乎完美的下颚线，可面色却极白，就连嘴唇也是仅有薄薄的一层血色，她按下心中的喜悦：“不知夫子生的什么病症，奴家对医术也略懂一二，说不定可以参谋。”

最好是一年半载就要一命呜呼的那种。苏凉妆感受着春暖花开带来的暖意，暗道：或者一个严峻冬天的冷就熬不住的那种也可。

江椹在心中冷笑，他今日特地在脸上铺了一层姑娘家用的鹅蛋粉，生怕病容不够明显，苏凉妆的试探正中下怀，他叹了口气：“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天气冷些或热些都会气短胸闷，总是咳嗽不止。自小以来，好几个冬天都险些熬不下去。”他自唇角挤出一抹苦笑，“活到现在，许是菩萨仁心，多给个两三年的活头罢了。”

苏凉妆闻言大喜，面上却一副担忧之色：“小女子见识浅薄，无能为力，还望江夫子多保养身体，切勿妄自菲薄。”话罢，她将包好的豆腐递到江椹的手中，还不忘状似艰难的抬起担子，“夫子，屋外风大，还是回屋歇息吧。”

一步一颤的往前方走去，自喉咙挤出又甜又悦耳的声音：“豆腐——”，留下一个瘦弱而又窈窕的背影。

该得到的信息都打探到了，苏凉妆对此行很是满意。

该透露的信息都透露了，江椹对此行更是满意。他的算盘打的很是响亮，谎称自己命不久矣，再来一场病入膏肓，让这个女刺客觉得不用动手就能离开。兵不血刃击退敌人还能借此麻闭她背后的势力，聪明，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

可没想到，当天晚上，他的门前就出现了叩门声，不轻不重的三下，江椹披了个外衣推开门，发现地上有一个小瓦罐，正冒着腾腾热气。

清冽香气悠然扑鼻，里面的汤水飘着枸杞、红枣、当归，一只瘦弱的小鸽子肉，还零星的飘着点参须，短的几乎要被江椹当成鸽子毛扔掉。

一副掏空了家底才凑出来这点子药膳的模样，透露着真诚、用心、尽力、和十分不容易。

江椹拾起旁边的小纸条，清秀小楷写着：恰逢醉花楼里的贵人赏赐药膳，想来夫子比奴家更需要，且勿推辞。

这个由头配合着面前这瓦罐里盛着的寥落的汤水，显得十分拙略而又虚假，又能即刻让人知晓送药人的用心。

江椹端着这瓦罐进屋，看着从汤里出来还是原来模样的银针，一脸迷惑：这到底是什么路数？

而回家后的苏凉妆开心的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叼着狗尾巴草，开心的哼着小曲。

以江夫子的聪慧必然能知道醉花楼是借口，再顺着瓦罐里寥落而又尽力的药材一推测，定能发现是自己穷得揭不开锅却做了这么一份药膳的真相。接着会感动不已，潸然泪下。

苏凉妆仿佛都能看到江椹一边哭一边吃吃的画面，耳边响起了江夫子怦然心动的声音。

她喜滋滋的将夜行衣压到了箱底：“乖啊，等我嫁给了这个短命鬼，掩人耳目一段时间，再当上寡妇，你就能出来重见天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