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晨的清风是柔曼的,空气微微有些湿润,带着南方特有的水的气息。巨大的泪湖被四围苍翠的树木和倒影映衬着,与雾气缭绕的天空相映,如同伊人朦胧的泪眼。
摆渡的船夫低垂着斗笠,一叶扁舟湖上泛泛。
“我的少爷啊!这一大早的就出来泛舟,您就不能消停消停?”绿衣的侍从哈气连连,尽管身份低微,但做工精致的服装却时刻透出了出身豪门的气息。
“你懂什么?我早就想到这儿来了。”船头的白衣公子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手中的白玉折扇摇起了阵阵清风,额前墨色的发丝随之飘动,轻得如同黑色的羽毛。双眸幽黑如古井,映着眼前的美景,带着不属于这个尘世的高洁和遥远。
“我要上岸了。”白衣公子起身,望了望远处。
“喂!夕颜少爷,还远着呢,您可别……”话音未落,白色的身影已然点水掠去。
虽说是清晨,可是凤翥郡已经是热闹非凡了。作为南方最富庶的城市之一,凤翥郡以山秀水美、人杰地灵著称。众多富商巨贾云集于此,享受着佳人美酒,挥金如土,因此凤翥郡又为天下人称为“金城”。
尽管凤翥郡美人才子辈出,可夕颜走在街上还是吸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年轻女子们三五人聚在一起,不时地看着这个风度翩翩、气质优雅的陌生男子发出低低的赞叹,满含倾慕。
夕颜只是宛然一笑,作为回礼。
“渐晓东风瑞满山,奴家未觉日三竿。
只求春梦永不断,孔雀东南,不见残红日日来相伴。
回首几度春秋换,素手拍遍白玉栏。
青丝还懒心犹叹,黄花纷乱,怪道双燕终究须分散?……”
繁华一片,歌声乍起。那悠扬的旋律是如此的凄婉,与眼前热闹非凡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带着绝世的孤单与悲哀。
——这冰冷的绝望,让夕颜心中一寒。
“怎么会有人唱这样的歌呢?”夕颜暗自思忖,抬头忽然看到花楼栋栋——那歌声便由此传来。白玉折扇瞬间合拢,夕颜携扇上前。
红色的大匾上,赫然是“锦梦云栏”四个金色大字。粗重的檀木楼柱被漆成了象征荣华的朱红色,五彩的绸带绢花和灯笼装点其中,贵重的楠木栏杆上,雕着镀金富贵牡丹。莺啼燕叱,珠围翠绕,一片奢淫靡烂的气息。
“怎么是这种地方?”剑眉微蹙,夕颜顿了顿,犹自前行。
忧郁的歌声仍在继续,女子娇柔的声音中带着道不尽的凄凉与妩媚,来来往往的人群如同层叠的帷幔,将女子柔弱的身形湮没,却难掩动人的歌喉。
忽然,乐音戛然而止,绕梁的余音如同断线的珠子,将原本静谧的沉寂打乱。——转而成了一声尖叫:“放……放手!放开我!你这个……”
夕颜点足,掠上堂内粗重的横梁。
“我这个?我这个什么?嗯?”只见中央一袭单薄的水绿纱衣被拥住,衣着奢华的贵族公子淫笑地看着挣扎不休的女子,眼神下流而粘腻,触手般在女子的身上游走,“怎么了小美人儿?歌唱得不错啊!让大爷瞧瞧……”
“走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女子狠狠推开满脸横肉的贵族公子,响亮的耳光在那人脸上骤然响起。
四周一片哗然,堂内的男男女女都敛声屏气地看着中央的两人。
“哎呀,那个姑娘打了刘公子啊!”
“哎哟可不是,这下子肯定是要吃亏了呀!今妈妈可不是好交代的主儿呢!”
“可怜啊,这么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儿怎么沦落到了这种地方……”
议论声渐渐多了起来,紧紧包围着绿衣女子,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爆炸了,人们喋喋的议论声如同地狱中传来的咒语,折磨着她脆弱的精神与意志,几近崩溃——是的,刘公子是凤翥郡第一富贾刘新隆的独生子,平时骄横跋扈,无恶不作,是凤翥郡出了名的恶霸,且与朝廷有些瓜葛,因此无人敢惹——可是,她竟然出手打了他!
“妈的,敢打老子!?你活得不耐烦啦是吧!”刘公子捂着略有些红肿的脸,抓起女子柔白纤细的手腕。
女子目光冷毅,只是不作声。
“哎哟哎哟,刘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楼上匆匆走下来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浑身上下珠光宝气,胭脂的味道刺人口鼻,身材丰腴,显然是长年享尽荣华。老鸨上前扯着刘公子的袖子,细小的皱纹堆起难看的笑脸:“唉,您这又是何必呢?为了这么一个臭丫头,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我给您找更漂亮的姑娘就是了!”
随即转向那水绿衣衫的女子,扬手便要打。
“何必?”肥厚的手被光洁的白玉扇柄挡住,老鸨转身欲骂,却看到一张惊艳天下的俊美容颜——淡墨色的长眉斜飞入鬓,如同水墨绘制;一对狭长的桃花丹凤眼泛着凌驾于一切凡俗的不屑和淡漠,令人不敢逼视;面部的线条刚毅而优雅,如玉石雕刻般精致……这一切的完美组合与他身上所散发的清幽气质,令人心中微微清凉,似微雨后的空气。
“你是谁啊?!敢管老娘的事!”恍然间老鸨的一声低喝将众人唤醒。
“哈,真是粗鲁。”夕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轻蔑的冷笑,“你这样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这是我的丫头,我说了算!”老鸨说着,将那女子扯到身后。
白玉折扇轻扬,挽起一缕清风:“噢?那我就要她不再是你的人,如何?”
“喂!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她可是我的摇钱树儿!满郡里哪儿有比她的歌声更醉人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今姨是个什么人物儿?怎由得你欺负!”老鸨大声道。
“这可以么?比她唱曲得来的要多得多吧?”不知什么时候,白玉折扇上出现了十锭金锭,映衬着老鸨闪烁着贪婪的光的眼睛。
“那么告辞了。”未等那女子和老鸨作何反应,夕颜已然环上女子纤细的腰肢点足掠去。
风拂着白色的铃兰花田,将一袭雪白淹没。
“就到这里吧,你自由了。”夕颜将女子放下,淡淡道。
不像普通的女子一样痛哭流涕,感激下跪,那女子只是略带叹息道:“你这是同情我么?”
俊美的脸庞微微凝滞了一下,转而回答:“不是。”
“那你有考虑我的感受么?离开了那里,我投身何处?”女子目光低垂,喃喃。
“难道你愿意呆在那个地方一辈子?如果你说是,我马上送你回去。”不知是愤怒还是惋惜,夕颜的音量忽然提高了许多。
“当然不!”女子抬头,闪烁着坚毅的目光与那双美丽不可方物的眸子相撞。
女子软玉般的面颊上,柳眉杏眼,樱唇玉齿,上天仿佛只钟爱于她一人,将所有的丽色都赋予了她。乌亮的长发披在身后,水绿的发带坠着翡翠流苏。青翠如水的衣裙温柔地低垂着,似婀娜的杨柳,带着绿意的宁静与美好。
“在下司空夕颜,敢问姑娘芳名?”一时发生了太多的事,两人竟都忘记了互相介绍。
“林雪洢。”
“哦……林雪洢。”夕颜微笑,那一刹那所迸发的脱俗的美,令人如坠幻梦,“你的歌声真的很美。”
——然后,她看着他,转身离去。
若得时光永驻此,今生已矣也无妨……也无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