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肃色向罗聿道:“老夫已经尽力了,虽无性命之虞,却——”
“怎样?”罗聿皱眉急问。
军医轻叹:“可怜他年纪轻轻,今后却恐怕,再不能行人事了。”说到最后亦颇为不忍,声音渐低了下去。
双目紧闭的杨柳躺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泪水悄然而下。比死还难受的现实,他该如何面对?
青渐,从此你便当我死了罢,这样残缺的我已经再也不能给你幸福。望了一眼将烬的残火,杨柳独自消失在黑夜中。
军帐内的床头静静躺着那幅染血的绣片和交待后事的书信。
“你真要如此?”敬惠公主眉宇间透着忧伤与担心。在器皿上做点手脚对她来说并非难事,可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远房小叔能狠毒至此,亦怕他日后会追悔莫及。
罗聿面若冰霜:“不若此难以除我心头之恨。”
“也许她所言是真,岂非……”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语气斩钉截铁。
敬惠微微叹息,将他递来的那包芫花粉收于袖中,默然离去。
仲夏觉得这一觉睡得异常香甜,他做了一个从不曾做过的好梦。
渔歌唱晚,落霞映日,徐徐清风。这许多年来洁身自好,只为着她。虽是相逢在梦中,却亦感安慰。
当他带着满足的笑容睁开双眼时,顿时惊到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时,众人只听得一声响彻不思蜀的怒吼:“含——春——!”
他居然敢算计他,并且将这堆衣不蔽体的女人送到他的床榻上来,简直不想活了!此仇不报非君子,你小子给我等着!!
阿骆,你不可以死,你是一国之君。她站悬崖的边缘回望了一眼,此生缘尽,但求来世可以相聚。青渐看一眼万丈深渊,心下是恐惧的,亦是无畏的。她再也不想痛了,身子微微向前倾去,重心便失了。两耳风声忽忽,以为自己会心绪万千,却只有一个念头:从此,不必再牵心了。崖上那人的嘶吼声渐弱。她是要掉进无间地狱么?一直一直的往下沉。然后是水流的包围,胸口窒息,四下黑得什么也不剩。好困。好累。她想着,便沉沉睡去了。
太皇太后连叹了两三回气,李嬷嬷实在不忍了,劝:“主子您就放宽着些吧。”
“那孩子怎的如此强(念jiang),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真是和他爹一个性子!”
“主子安心,左不过是演一出戏便能乱假成真。”
“都安排下去了?”
“正是呢。妥妥当当的。”
太皇太后想了想又嘱咐:“只不要太赶急,免得他起疑。”
“诺。”
贺兰燕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六个女子,眼里满是轻蔑,她走到宋婕妤跟前抬起她的下巴:“你以为皇上为什么选你?不过是你的眼神和那个贱人有点相似罢了。还有你们,”她转向秦婕妤和曹美人,眉梢微挑,“鼻子、嘴巴有三分像,至于刘美人,只能说是勉强看个背影。”她又踱到赵才人面前,嗤笑,“你是最可笑的,不过和她同一天生辰。”
何宝林紧张的低着头,嘴唇咬得泛白,她真心害怕从贵妃口中听到更伤人的缘由。
“哦,对了,何宝林,你不是最喜欢穿青色衣服么,那个贱人生前就最喜欢那身颜色!”贺兰燕笑道,那笑像刺一般在何宝林心中生了根。
陆才人是六个之中唯一最淡定的。她昂首看着贺兰燕,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娘娘,妾有自知之明,妾是因为和过逝的陆才人娘娘同姓,妾会牢牢记住。”
贺兰燕面上顿生怒容,眼光如箭般钉在她身上——很好,你想做第二个陆青渐么?
看着荣贵妃喜滋滋的离去,李嬷嬷不禁暗自摇头,低向太皇太后问道:“这丫头入了雍和宫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太皇太后如何就允了?”
太皇太后笑云:“哀家怎会不知,贺兰氏心胸狭隘连常人亦不能忍,况那丫头!哀家也是没有法子,只能借她的手去,才不至与骆儿翻脸。”又叹,“我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太皇太后英明。”李嬷嬷应承道。
“皇上,河南修建堤坝一事,臣已将详情奏请上书,还请皇上尽快示下。”
“知道了。还有何事?”刘骆不耐烦道。
“山西匪乱一事已平,臣请皇上对此次剿匪有功之人予以褒奖。”
“这种小事还要拿到朝堂上来说?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就退朝吧。”
“皇上,皇上。下个月是太上皇寿诞,该如何操办,还请皇上定夺。”
“这不是礼部的事么?还要朕亲自出马?养你们这群饭桶做什么用的?!”刘骆气得就差拍案而起了。
众臣见状再不敢多言。刘骆向李德才使了个眼色,那奴才立即会意,扯着嗓子喊道:“退朝——”
刘骆旋即起身大步流星的向御书房去了,李德才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唉,皇上,您也太心急了。不就是坠儿姑娘今儿第一天上御书房伺候么!
原以为这辈子就如此潦倒混日子了,然,在听到她被封为公主即将入宫的消息时,他还是动了心思。宫中的岁月将会漫漫无止休,她可以在其中安好无虞么?他终是放心不下。反正已然残躯,不若入宫,至少还得远远的照看着她。
入宫未几日,相继传来她中毒、坠崖的消息,他躲在柴房里恸哭不已。每日里过的浑浑噩噩,直至听说御前添了位和永寿郡主一模一样的宫女。
是她么?是她!远远瞧着她的笑靥,虽不是对着他,他亦心安了。
自打跟陆美人学了打络子,她日日练习,总算打得有些样子了。青色配金线,不艳不素刚刚好,再结成连理结,坠在他的龙纹玉佩下真正再合适不过。她暗暗盘算着,想起他俊朗的眉目,面上又烧起来。忽想起什么,散开自己的头发,从中拔下两根青丝来捻成一股并进了丝线当中。
“阿骆,此生相随,此情不变。”她低低的跟自己说,将满心的爱恋编进了那枚连理结。
贺兰燕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桂枝道:“怎么?本宫送去的银子赎回了你妹妹,你为本宫办这一点事都不能?”
桂枝慌慌的俯叩在地:“娘娘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的。”
“这么说你是要忠心护主咯?”贺兰燕笑得眼带毒色,“那也无妨,本宫既能赎了她,也能再送回去。”
桂枝面上犹豫惊恐不定,身体瑟缩。怡芳上前塞给她一个小锦囊,里面似乎是一粒粒圆圆的东西。
“你可想清楚了,是你妹妹的一生要紧,还是你的忠心要紧。”怡芳顿了顿,又道,“就是你不做,娘娘也可以找别人做。”
太后招了招手,青渐附耳听去,那低而清晰的声音令她永生难忘:“哀家有两件心愿,一是希望你助贺兰氏为后,二是希望他日皇上在你和江山面前两难时,请你,莫使之为难。”
青渐不觉退后两步,又看了看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她算准了她的心性——只要是为着刘骆好,无论如何她也会去做,即便再痛、再难。
青渐小产后不久,一日,帝召太医胡中正,令曰:“汝对朕可忠心乎?”
中正叩首不敢乱言。
“此事唯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知,便是你的死期!”
“臣领命。望皇上告知是何事?”
帝令其伸出手来,在他掌心比划了二字。胡中正一凛,会意云:“臣遵旨!”
自此,后宫中人,凡得帝宠幸者皆获帝赐补汤,各以为荣,无有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