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之后,马车从顾府出发,一路朝京都南边大街驶去。
顾康成将自己的几个侍卫拨给了白灵纱,扮作家丁护卫一起搬入新住宅。加上新置办的日常用品仆人,零零总总加起来不少,一队人行过,格外引人注目。
见马车在一个宅子前停下,路过的百姓纷纷好奇地注视着这颇为壮观的队伍,压低的议论声四起,不知是哪里的富家贵族搬到了这里。
“主子,已经到了。”驾车的黑衣男子轻道一声,与坐在另一边侍女打扮的女子率先跳下车。
侍女都这般貌美,这主子应该也是位极为出众的大家小姐吧。然后……众人便见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一身浅青色衣袍,身材略显单薄,一头长发没有束起,只用一根月白色的发带简单在身后一束,相貌不算特别英俊,却是十分清秀,神色淡淡,整个人周围环绕着一股清冷如风的气质。
白灵纱抬头看向已经换成夜府的崭新匾额,微微挑了挑眉,随即目光下移,此时宅子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虽说曾是富商的住宅,却并没有太过华丽反而很是大气典雅,但因其紧闭的门扉透出一丝寂寥意味。
微怔出神之时,紧闭的慢慢打开,一个锦衣年轻男子从走出来,见到白灵纱拱手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夜舒夜公子?”
白灵纱回神,抬手还了一礼,淡淡颔了颔首:“正是,公子便是顾叔叔的侄子?”
“正是,夜公子与叔叔亲厚,与我也不必那般客套,我叫顾修尹,平时唤我名字便好。”
与顾康成不同,顾修尹长相俊逸,笑起来很是温润,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白灵纱微微笑了笑:“初次见面便直呼姓名,于理不合。”
顾修尹也不介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倒是在下冒犯了,夜公子先看看宅子的内景,这宅子我寻得太急,也不知合不合公子心意。“
说罢,便领着白灵纱几人在宅中四处查看,他对这里好像十分熟悉,每个地方的布置用途,皆是了如指掌。
这宅中后院有个园子,设计得十分精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游鱼皆包含其中,不仅景色优美,似乎还包含了一些风水方面的东西,十分讲究。看来当时在建造时那主人耗费很多心思,要价这般高也就不奇怪了。
“夜公子,可还满意?”逛了一个遍,顾修尹看向白灵纱问道。他神色依旧带笑,但细看之下还透着一丝紧张。
白灵纱勾了勾唇,真心道:“这里很好,我很喜欢,多谢顾公子如此费心了。”
白灵纱一直神色淡淡,仿佛没有多少情绪。这突然一笑,那如琉璃般通透的眸子也带上一丝笑意,虽称不上惊艳,却让顾修尹一时间难以移开目光。
他也算出身名门大家,所见美人亦是不少,无论男女。但像这般外貌算不得上乘又不年长,气质却如此特殊的人,却是没见过几个。
被他这般出神打量,白灵纱也不介意,只看向一处靠着院墙的阁楼的飞檐处,还真如顾康成说的,日后夜晚非常方便……
打住打住,白灵纱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对顾修尹行了一个平辈礼:
“这两日耗费顾公子这么长时间,实在抱歉。府中还需要布置一番,今日不便留下公子,待改日收拾妥当了,在下定会好生招待公子。”
顾修尹自是听出她字里行间的送客意思,也不强留,笑着拱手告辞了。
先前叔叔便反复叮嘱过他,不可像平时那般轻浮,要好生照顾这位夜公子。原本他这般尽力不过是处于对长辈敬重,现在见到本人,这夜舒倒是比他预料中有趣得多。
“少……公子,刚刚那位顾公子一直在盯着您,为何总觉得他有点不怀好意?”
绫姯咬了下唇,撅嘴嘟囔道,“他不是顾大统领的亲侄子么,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正派。”
一直沉默地跟在后面没什么存在感的白影见状,突然开口道:“确实是不怀好意,就是不知道是那种不怀好意了。”
白灵纱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顾叔叔叫他来必有他的道理,顾修尹如此年纪便能当上六品北军中丞,他自是有真才实学的。至于其他的,无需理会。”
不管怎样,只要无碍与她的计划,便皆是无需理会的。
…………
封翼泽昨日睡得很是安稳,精神亦是好了许多。
祁卯进来行了一礼:“殿下。”
看了眼外面,封翼泽皱眉:“外面发生何事,怎么如此嘈杂?”
祁卯垂首恭敬地道:“是隔壁轩徐府搬来了一个新住户。”
封翼泽眼神一冷:“徐府?看来还没有被逼入绝路,竟还有心思将住宅卖了再逃走?”
随即将目光转到下面低头立着的祁卯身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语气不明:
“小祁,你可知道孤今日为何叫你过来?”
这一句话让祁卯身体骤然僵硬。
他怎会不知,那日出任务之后,封翼泽受伤回来之前突然跟他开诚布公。说是突然,但他们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他说了很多,终归便是问他愿不愿跟着他。
这是他与他们立场决定的。只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当初他们被派来的时候说是护卫,但彼此心中皆是清楚,他们不过是来监视他的,亦或是确保任务能够完成罢了。
一开始,他们都有些看不起他,不过是在五皇子手下苟延残喘唯唯诺诺的无用小子而已。但当出任务时,他们才发现他比任何人都恨,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可即便再狠,他从没有在危难之时抛下他们任何一人。
当知晓他的身份时,他们真心敬佩这个六殿下,无论作为主子还是同伴,他都相当出色。但他们终归是五殿下的人,而封翼泽与封鹰扬从来不是兄弟情深,而是单方面的奴役利用,至少现在是,至于以后……
祁卯目光丝毫不敢乱晃,那一声声叩击声似是打在他的心上,让他的心脏都不由跟着一下下颤动。
“您是在等属下的答复……”
不等他说出后面的话,封翼泽便打断了他的话,缓声道:
“你们的顾虑孤很清楚,这三年中你告诉了五殿下多少东西,孤亦是清楚。我虽说是皇子,但成为‘殿下’之前,我首先是一个暗卫,你们经历过的,你们想要的我都清楚。”
“你们了解我,我对权力地位并没有太大的执念,但同时你应该也很知道,若是这样下去我连一个最基本‘人’都做不成,我没有选择。”
“我……不想与曾经生死与共的人刀剑相向。”封翼泽叹了口气,轻轻移开视线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其实,红芮并不是被我调走的……”
祁卯抬起头,看向上面那个似是有些疲惫的俊美男子,轻声道:“殿下,我知道。”
“我信不过她。”
封翼泽抿了抿薄唇,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终是失败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祁卯却可以感到能感到他的苦涩:
“但是我是真的信得过你们。刺客是黑夜的刀,无声无息凛冽无比,可刀刃锐利却非无情。而现在我能还完好坐在这里,证明我信任是对的。”
说到最后,他收回目光,对上祁卯的视线。
“那么,你的决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