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素白落入山川,飞扬的晶体借着寒风滞留在人间,掩盖了凡尘的喧嚣,遮挡了战场的血渍。
今夜,北国落了最后一场雪……
不多时,屋顶陈旧的瓦片白了,街上破败的青石白了,行路人头顶的斗笠也白了。早已落尽了叶子的树,弯曲着枝干努力承受着它的厚重。
风雪带着绵绵恶意,席卷着北国的土地,仿佛要将它全部掩埋才肯罢休。本就冷清的道上,因着这场大雪显尽萧瑟。
一个男人孤身立在巍峨的城楼之上,肩头发上皆落了雪,银灰的裘绒披风下是一件赤色的喜袍。喜袍藏在银灰的颜色下,融进了雪色之中。
他,是这里的王,是受尽万人敬仰的男人。他的一生见证了北国的鼎盛,也造就了北国的结局。
十九岁他登基称帝,内宫空置,无一人相伴。
二十二岁首次出兵,收了南国近半的疆土,娶了国主最不屑的小女儿,有了第一位妃。
二十五岁大改朝纲,官怨暴涌,百姓称颂。
二十八岁立后大典,奢侈倾国。
三十二岁,他的王后殁了,举国戴孝三年。
三十三岁,大开杀戒,屠了南国王城,民怨四起。
三十五岁,民间出现了乱事……
那年的深冬时节,他再次穿上了娶她为后时的喜袍,登上了九层高塔,俯瞰着他的王国。
阿黎,没了你,孤王连这江山都不想要了。
那柄曾威震四方的黄金王剑沾染了主人的血,落在雪地上,绽出了满目的红梅……
山峦之始,一轮红日再现世间,将满城的皑皑白雪映作灿色。
天,亮了。
人们三三两两的开了门扉,几个伙计哈着热气,懒散的倚门坐着,不时紧一紧身上的棉衣。路上无人停歇,伙计也怠于招呼生意。
整座城池了无生气,直至三声浑厚的钟鸣打破了这静默。王宫上空,钟声环绕,他们的王薨了。
他被宫人发现时,已然死去。苍白的脖颈上一道狰狞的伤口,刺目的猩红顺着他的劲线向下蔓延,与赤色的喜服交织缠绕,在胸前联为一体。曾经叱咤风云,让人闻风丧胆的帝王就这样孤独,可笑的死在了自己的宫殿里。
“暴君死了!暴君死了!”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哈哈哈,该死!死的好!”
…………
他身死之处,家家户户,奔走相告,沉寂已久的王城因他的死而再次沸腾。
举国上下,再无人去为他披一件素白的孝衣。
他的子民恨极了他,甚至连一丝戚色都吝于相赠。从此,再没人记得,他也曾是一位怎样的明主,他也曾带给他们怎样的安乐盛世。留在这些人心中的只是他屠了南宫,他暴戾喜战。
他们都忘了,他是如何才变成了如今的他。
当年的种种,就如昨夜的大雪一般,只一场阳光就可以掩盖的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庶日,王城的城门大开,人们欢呼着,迎接他们的新王。
据说,新王仁德宽厚,不似他会征收沉重的赋税,不似他总是大兴兵戈,不似他凶残血洗异城……
新王入了他的宫殿,占了他的天下,改了他的国号。
这世间,再无北国与南国,再无楚晰与阮黎,再无夜间独自站在高阁,眺望这人间阑珊灯火的落寞君王……
古集有云,花开三世,一谓之艳,二谓之芳,三谓之野。人有三苦,一为生,二为死,三为忘。生者尝尽百味,死者抛尽前尘,忘者散尽人情。
“世子殿下,我们到了。”侍卫立在马车外,隔着车帘,恭声对车内道。
片刻后,一双细长白皙的手撩开了帘子,“嗯。”
盛夏时节,花儿早已开尽,没了春日的热闹与招人。入目的,只是一片片沾染着大地的葱绿,缠沿无尽,让人为之动容。
时值正午,日头逼人,树叶蔫蔫的挂在枝上,偶尔有风来过,也会轻晃几下,之后再无动静。
明黄的云锦纺边长靴,将一丛嫩草踩歪了几株。楚晰唇角抿着淡淡的笑,一头青丝用金丝发带简单的绑了绑,随意的洒在肩头。
修长的身形裹了件莽纹流云常服,腰间以玉带相束。其间悬了一枚素白的玉佩,吊了条穗子。腕上是一双精致的鹰纹纯银护腕,在阳光下闪出柔和的银光。
几只兔子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嚼着鲜嫩的草茎,时而抬起红眼睛瞧一瞧这传说中的北国第一世子。
楚晰,北国最为英俊的男子。他是北国之王楚铮的长子,是要承袭王位的世子殿下。自出生就带着耀眼的光芒的人,总是高贵的让人无法企及。
“父王,此来舟车辛劳,晚些再看折子吧。”
楚晰抽走了金冠皇服男人手中的竹简,重新卷齐递给了侯在一旁的亲卫。
楚铮抬手在他后脑上赏了一巴掌:“臭小子,孤不阅,你还帮孤阅过吗?你若真想让孤休息,就该早些替孤分担。”
嘴上责难着,也还是顺了儿子的话,起身端了杯茶。楚晰挑了挑眉,无甚表示。如今他已十八,也该学着处理这些事情了,只是他生性纯善,不喜争斗,对君王之道总是兴致缺缺。
楚铮想着自己还值壮年,也就由着他,许他再多玩几年了。
北国的夏日是酷热的,每每此季,北王楚铮总会带着世子晰南下,到皇庄避暑。
楚晰是最喜欢这里的,此处多矮山平原,一眼千里,不似北方总是高山耸石,最适合跑马。又不会引出父王狩猎的心思,不兴杀伐,平和清远。
楚晰在众多的皇家游戏中最忌讳的就是秋猎,总是称病不去,被逼急了跟着去了,也射不到什么动物,还会不小心射歪打偏了身边人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