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阮黎再次抬头看他，他比她高了许多，她只能仰头去寻他的眸子。幼时，故者曾告诉她，眸是心的窗子，可辨真言。
楚晰温和一笑，任她探寻的盯着他看。时候长了，也有些受不住了，红着脸瞥开了眼。
“黎以后，还是不要这样盯着别人才好。”
“为何？”
楚晰面上泛了一丝红晕，伸手挠了挠头，才略带磕绊的答道：“黎本就生得美，这样去瞧一个男人，有些……不太好。以后，还是不要的好。”
阮黎鲜少与人打交道，更遑论男人了，不懂也是无可厚非的。此时得了他的指点，虽还是不明其中原由，却也暗处记下了他的告诫。
“以后不会了。”
楚晰闭了闭眸子，片刻之后才又开口：“黎此次北来，何时离开？”
阮黎一偏头，额前原本遮在润玉之下的一点朱砂露了出来，“或许半月。”
“或许？为何是或许？”楚晰手上微微一抬，似是欲抚她额上的一点红，只是中途又折回理了理自己的前襟。
“琉梦要寻茶道。”阮黎探手扶正了额前的润玉，重将那一点朱红掩了去，楚晰才惊觉，原来那玉里透出的血丝竟是她额前朱砂的折影。
楚晰听闻她喜茶道，还是有些惊讶的，他只知道她诗词精绝，竟不识还是个好茶之人，“黎为南人，怎对我北国的事物这般用心？”
阮黎因着他这句话心下一颤，惊心他怀疑了她的心思。殊不知，他从未曾疑心过她，初遇不曾，后来也没有，哪怕是早已察觉，仍旧欺骗着自己不肯多做探究。
“身边皆是北人。”
这也是实话，初见时楚晰就有所察觉，跟在她身侧的除却那几个卫兵，余下的都该是北人。
“却是为何？”
“不祥之人而已。”
本该是凄凄之语，她却讲的这样平静，宛若寻常。楚晰一直不明白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让这样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儿，从心底看淡一切，漠然到冷淡。
楚晰低头看她，她也抬头看他，阳光下，他眼里没有惊恐，没有嫌恶，“何为不详？不过世人愚昧无知，容不下超凡者，心生怨毒而已。”
这是阮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说，这不是她的错，不是菩提的诅咒，是世人心妒于她而已……
她知此刻不必多讲什么矫情感激之词，他不需要，她也不屑。
故者曾告诉她：“上苍造人时，皆是成双而落，有幸者能寻到彼此，作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不幸者终其一生，迷失旅途，倾世擦肩。”
那，楚晰是不是上苍为她而落之人。如果是，为什么又偏偏是他？
心中一阵搅动，她轻轻勾了勾唇角：“我知道。”
晚间，楚晰躺在木塌上，辗转反侧，眼前全是她勾唇的模样。他想，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动人。
这一日，阮黎歇在了皇庄的紫竹院里，她出来只带了三个仆从，入目之处都是陌生的景致。心头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从前心心念念想要逃离，如今真的离开了那里，竟然只剩彷徨，不存半分欣喜。
走神时，眼前突兀的浮现了一人俊郎的容颜，世人都道，北王子俊美清逸，才华满腹，原来是这般风骨。
思绪间掺杂了什么，她低眸抿紧了唇，终归是她命薄。这一刻，她又想起了那法师的话。
“此子眉间带血，容貌摄人心魄，是为大凶，乃一代妖姬，终将惹来血灾。”
“公主，天晚了，歇着吧。”素心端了盆温水，拧好毛巾递给阮黎。
阮黎接过去，依言坐于桌前，任她取下头上的发饰。珠翠取尽，青丝散落，额前一点朱砂鲜艳如血。
“素心，你随我来此，可有怨意？”
素心摆置珠钗的手一顿，登时跪地叩首：“公主，奴婢娘的命都是夫人给的，护您一生，乃奴婢心愿所致，怎会有怨！”
阮黎朱唇微启：“只是，我无甚能予你，今次，你若跟了我，恐将无安宁之所容身了。”
此话说来甚是悲戚，只是说者无心，听着不动。
“公主，奴婢随您十七载，从未想过离开。”
阮黎微微闭了眼，“罢了。”
扶案起身，行至榻前顿了顿，音色平缓：“若有一日，我必身死，你无需陪我枉赴黄泉，寻机遁了，去过寻常人的生活罢。”
言罢摆手，截断了素心将欲出口的忠词。素心在她身后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门外，月光晴朗，夏虫鸣鸣。
次日晨起，
楚晰手指胡乱的点着桌案，不多时腾身而起，继而重叹口气，又坐回去，接着敲桌子。
整个早晨，阿常都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重复着这一翻动作，不禁在心中诽谤一二。
“阿常，你说，本王该找个什么由头，才能名正言顺的去见她？”
楚晰瘫坐在梨木椅上，双目放空，盯着房梁上繁复的纹饰。
“殿下，她是客，您是主，主人家接待客人是本分，还要什么理由吗？”阿常暗处翻了个白眼，十分的无奈。
楚晰恍然起身，一拍额头：“是本王糊涂了。”
说罢就快步而去，行至门前，侧首给了侯在身边的亲卫一眼：“下次本王赏你一筐鱼。”
阿常方喜上眉梢，欲谢恩，又听世子殿下道：“本王听闻，鱼能明目。”
登时被噎的面色微白，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世子殿下到。”
阮黎本闲来无事，在院中静坐。此时闻言抬眸，那人已跨过月门，向她而来。
“见过殿下。”
楚晰扶起拜身的人儿，随手将她一缕滑落耳鬓的发拢起。
“黎不必多礼。”
阮黎不曾想到他竟会有如此动作，一时不查，倒叫他得了手。楚晰在袖中轻捻指尖，回味着方才不经意蹭到她面颊的触感。
阮黎略显局促的抚了抚耳后的发丝：“殿下有事？”
楚晰定了定心神，才笑道：“非也，晰此番是来邀黎去荷塘游船。”
阮黎无法安抚心头莫名涌起的情绪，心中惶恐，只想逃开他：“琉梦……”
“是黎。”
“……”
“黎身子不适，怕是要扫了殿下的兴。”
